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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褚青叶(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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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四海颔首,道:“我手下虽只有一万好汉,不过却个个会水,又都是打起仗不要命的主儿,可抵得上官兵三万之数,是以那侯怀玉也不敢轻易冒险开战,而是三番两次地示好与我,许我加官进禄,封土授爵。”
“不错,”珠仙忙忙接口道,“我觉着三皇子侯怀玉很有诚意,因此劝着你四海哥,早早地投诚,即便不去当那官儿,也好做个富家翁,再也不必提心吊胆。”
郑四海横她一眼,与青叶道:“他开的条件,我并不是不动心。只是此人心机极深,为人阴狠,他十六岁起便带兵打仗,且少有败绩。他早年遭胡虏围城,曾使过诈降一计,以弱兵诱敌,后孤身一人于胡虏帐中斩杀胡虏大将数名,那一战,共斩敌首过万,大捷而归……”
提起侯怀玉这些年的事迹,及他的战绩,便是郑四海,也不禁心惊胆寒:“他如此心机的一个人,虽则对我三番四次地示好,然而我心内总不敢相信他,因此迟迟无法决断……”
郑四海说完这些话后,重重叹气,不消说也知道,他这阵子想来甚为煎熬。青叶于这些事情上并无什么见地,更无力为他分担一二,只能说道:“四海哥说的是,性命攸关之事,小心些总没错。”
珠仙黯然垂首,趁二人不不留意,偷偷擦了把眼泪。青叶瞧见,拉了拉她的手,劝道:“我回去料理一下琐事,再把饭馆盘出去,用不了多久,就来岛上陪你啦。”
珠仙微微出神,道:“想咱们小时候,那时虽然一家更比一家穷,连饭都吃不饱的日子也是有的,可却也胜过现下。现下虽鲜衣美食,咱们几个还是能够时常见面,可是不知怎地,我心里总是担心害怕。”
郑四海心里有事,喝了个酩酊大醉。青叶离去之时,仅珠仙一人送她。
二人携手同行之际,珠仙屏退侍女,又命满仔甘仔远远走开,其后俯身与青叶耳语道:“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升辈分,做姨母啦。”
青叶惊喜交加:“什么?”
珠仙道:“我有身孕啦。”
青叶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问道:“四海哥知道么?”
珠仙摇了摇头:“我也是这两日才知道的,他这阵子忙,我想着过阵子再同他说。”
青叶问:“有找大夫瞧过么,几个月了?”
珠仙道:“岛上有个擅长接骨的蒙古大夫,跌打损伤,一看即好,我却不愿去找他看。横竖我自家知道,大约有两三个月了。”
青叶吃惊:“不找大夫,自己如何能够知道?”
珠仙笑了起来:“傻姑娘,咱们做女子的,到了那时候,心里自然就知道啦。”
珠仙拉着青叶问:“听闻你去过侯怀玉的馆舍,还在那里住了一晚,怎么回事呢,人没有吃他的亏吧?”
青叶一哂。郑四海虽在海上,但在镇上却有耳目,所以她留宿怀玉居所的事情他也听说了,只是没好意思亲自来问,就叫珠仙来打听。今日若是不说清楚缘由,只怕他们两口子要担心,遂道:“不错,我来仙人岛前,被侯怀成给纠缠上了,他把我掳去公馆,要我做他的侍妾美人儿,好在侯怀玉也在,他帮忙解了围,把我给带出来,送回了家里,只是那日不怎么回事,家里大门钥匙找不到了,我那日成了惊弓之鸟,心里害怕得很,不敢独自留在家里,所以才去了他那里。亏没吃,只是给他做了一顿宵夜而已。”
珠仙叹气说:“没承想咱们镇上竟乱成了这个样子,好在你没事,人没事就好,下回再遇着什么事情,赶紧找人送你到岛上来,不要一个人死撑着。”
青叶心内感动,握着她的手,低声道:“我记住了。还有一事,那晚我做了饭给他送去时,在他书房门口,听到几句他和幕僚说的话……”
珠仙面色一变:“他说了什么,说的可是咱们的事情?”
青叶点头,道:“那个幕僚先生说四海哥狡猾,为绝后患,不可留四海哥的性命。那侯怀玉好像不是这么想的,他同那幕僚争论了好一会儿,说四海哥是个人才,将来若是能为朝廷所用……”
珠仙听闻,喜得双手一拍,笑道:“谢天谢地,谢神佛保佑,谢鱼祖郎君,谢天妃娘娘!”
青叶慌得去捂她的嘴,道:“四海哥都说了那人心狠手辣,心机深且重,他的话不可轻信。我这一趟是来看你不假,可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打算把这个消息告诉四海哥,可我想来想去,始终没敢开口。这样一件性命攸关的事情,让四海哥自己审时度势拿主意才妥当。还有你也是,不要总在四海哥耳朵边上唠叨。”
珠仙连忙点头:“我晓得,我晓得。我啰嗦些是有的,但是大事上却都插不上嘴的。”
青叶道:“你知道便好,四海哥是聪明人,可也禁不住身边人在他耳边念叨。你成日在他耳边劝他投诚,现下又有了身孕,再以腹中胎儿去要挟他,万一哪日把他说动,一念之差,做错了决定,将来只怕咱们这些人死无葬身之地。”
许是有孕之人心思容易浮动,珠仙刚才还好好儿地说着话,听青叶说到“死无葬身之地”这句话,忽然间又忧愁了起来,拉了青叶的手按在自家的小腹上,流着眼泪道:“这可怜孩子,命苦,竟投生到我的肚子里,一生出来就成了小海盗了,既做了海盗,还能有什么好下场么!”
青叶听闻,好笑又好气,心中却也忧伤,不知道如何劝她才好,只道:“四海哥自会有决断,你不是才和我说过么,哪怕天塌下来,还有四海哥在呢。”
青叶临上船前,珠仙望着她,一脸不舍,不愿放开她的手,口中絮絮道:“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些话,你听了,千万不要以为我是那些贪图荣华富贵的无知妇人,我只是不想自己的孩子将来也走这条老路,一辈子杀人放火,害人性命……”
青叶忙道:“你放心,我都懂,我也不会这么想你。”
珠仙道:“我自己吃苦也就罢了,难道我的孩儿生下来,也要他去做海盗么?那侯怀玉提的条件再好不过,可他是个多疑的性子,谁也信不过,都拖了这一两个月了,若是侯怀玉不耐烦,突然反悔,可怎么得了?我心内怕他错了这机会,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好走了。我大字不识几个,也不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可却知道与倭寇为伍,与朝廷为敌,却不是什么正道……”
对于海盗们的事情,青叶既无过人见地,也无分担之力,愈提,心内愈是烦恼,于是打断她的话,道:“二大王那个人,你往后不要和他打交道。我从前没怎么留意,可是今日看他,却觉得他实在讨厌得很。”
珠仙以为她还在记着仇,遂道:“他那个人向来如此,有人生没人教的,人说不上多坏,但却也不讨人喜欢,有时连你四海哥也头疼得很。”
青叶只是握了握她的手,嘱咐说:“我总觉得,他看你时,眼睛总是直愣愣的,怪得很,你自己千万小心。”
珠仙噗嗤一乐:“真论起来,我还是他的表侄媳妇儿,哪有那些乱糟糟的事,有四海在,难道还怕他不成?”
青叶叹气:“人说相由心生,他那张脸,我总觉得不是好人。”
珠仙给怄笑了:“咱们做这个营生的,还能舔着脸说自己是好人不成。”
青叶与珠仙在海边说了许多体己话后,依依不舍地乘船离去。及至回了镇上家中,发现秀一早已离开。院角的药渣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卧房中的地铺也不见了,她千年不叠的被褥竟也被叠放得板板正正,堆在床上。
回到家中,一觉睡到次日正午起身,忽然想起来这日是十五。急急梳洗打扮了,跑到大街上去等着,还好没有错过虚云和尚唱曲儿,倾耳细听,他这日唱的是“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日街上人少,虚云从镇西一溜烟地跑到镇东,身后还跟着几个顽童,顽童们拿着小石子往他身上丢掷嬉闹。镇上人听得多了,并不出来看热闹,听他唱着跑过,摇头叹一声“真是糊涂和尚”,也便罢了。
虚云从面前跑过去后,青叶发现他后背竟有一大片淡红伤痕,不知为何人鞭笞所致。及至看清时,她心里便是一疼,眼睛也跟着酸了一酸。
青叶立于道旁,正在为那痴和尚虚云而泪眼朦胧之时,忽有一辆驶得正急的马车在她身旁猛地停下,青叶倒吓了一跳,赶紧跳开几步,再一瞧,就见马车内探出侯怀成的头来。
侯怀成对她眼睛瞧了一瞧,不禁笑叹一声:“没承想,你竟也是个痴情人。”
青叶似是没有瞧见他的样子,只远远走开,痴痴去看那虚云,虚云此刻已跑得远了,身形隐于一群顽童之中,仅有若有似无的吟唱声随风传来。
怀成却下了马车,摇着一把折扇,跟到她面前来,仔细端详了下她的脸,道:“我也略略听人家说过这虚云和尚的事情,可叹可怜,可怜可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叫我来说,情是穿肠毒药,也是锁喉钢刀。”
青叶这才回身,将他瞧了一瞧,他面色有些灰暗,身形看着也瘦了一二分,也不知是病了,还是被怀玉当众砍杀他宠爱清客臂膀,失了面子,给气的。但无论如何,他近来日子过得不怎么顺心就是了。
想起他公馆里面满坑满谷的美人儿们,青叶向他笑了一笑:“从你口中说出情这一字,岂不好笑?”
怀成这回竟没生气,朝她大度一笑:“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我就知道你不爱听。”
青叶没好气道:“既知道我不爱听,为何还要说呢?”
怀成叹道:“傻姑娘,我还不是怜惜你?自古以来,用情至深之人,往往难有好下场。虚云和尚如是,虚云和尚所爱之人如是,还有我那苦命的三弟媳妇亦如是。傻姑娘,我只愿你不要和吾家家三弟媳妇一样,错付痴心一场空,徒留花前痴心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