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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萍水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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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间依旧一片繁华,不输五十年前所见的盛世景象。
路边小贩热情地招揽着客人。许久不吃人间的食物,我已经馋得不行,硬缠着子逸给我买了一大堆零嘴边走边啃。子逸不喜欢喧闹的环境,紧蹙着眉忍受着人群的推挤,加快了走路的步伐,很快把我扔在了汹涌的人潮中。
“子逸!等等我!”我嘴里包着一大个糖葫芦,含含糊糊地喊。
等我挤出人群的时候,子逸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怀里搂着满满的零嘴,把他可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个遍,还是没能找到。子逸脾性如此,随心所欲,从不会迁就别人,认识几百年来从未变过。
“德行。”虽然早已经习惯被独自扔在任何地方,但还是忍不住骂他几句,我拿了个炒栗子塞进嘴里,嘀咕道。
“姐姐,行行好给点钱吧。”忽然,清脆的声音传来。一个约莫七八岁大小的男孩子,瘦瘦小小,穿着一身破旧的麻布衣裳,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伸着沾满灰尘和泥垢的小手,怯生生地看着我。
人间虽好,但行乞的小孩却比比皆是。
“来,给你。”我拿出几个铜板,合着那一堆零嘴,全数塞到了他怀里。
“谢谢姐姐。”他垂着头,小心地道谢。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样子,不禁笑出声来,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别害怕,饿了吧?快拿去吃吧!”
“嗯。”他点点头,转过身便往前跑,不一会儿就跑远了。
楼还是那座楼,酒还是琼瑶佳酿,只是这人不同了,陌生的老板催促着小二手脚麻利点,老板娘则抱着啼哭的小娃进进出出,耐心地哄着。
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几个招牌菜后,支着胳膊观赏窗外的车水马龙。
“听说没有,青寒门的家主揽月在几月前失踪了。”
“哦?青寒门消息封闭,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刚从南国回来,这事在那边都传遍了。”
对面一堆商贩模样的人小声谈论着,尽管尽量压低了声音,谈话依然全数传到了我耳朵里。
这青寒门门主正是那昙花妖前世。我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试图从中听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哥,你说那门主去哪儿了?”邻桌坐着一双男女,锦衣华服。
“我怎么知道,少八卦,吃饭!”被称为哥哥的弱冠少年原本埋着头大口刨着饭,一听对面少女的询问,不耐烦地抬头嚷道。
“哥你真没情趣,早知道就不和你出来了。”那女孩子嘟了嘟嘴,用筷子搅着离自己最近的一盘红烧肉,抱怨道。
“哟!当初是谁死缠烂打叫我带她出来来着。”那少年夹菜的手没停,嘴上却不饶人。
少女不说话了,低头扒了几口饭。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听说那门主长得很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行了行了,美美美行了吧,快吃饭。”少年早已经不耐烦至极,却还是隐忍着道。
待我水足饭饱后,那双兄妹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黄昏时分,一场雨淅沥沥下了起来。挂在山巅的半日还没有落下,烧得周围的云彩红彤彤一片,细小的雨滴一落下来都滴进了阳光里,朦朦胧胧的,像是蒙上了一层金灿灿的薄雾。等到太阳完全躲进黑暗里,只留下一片红霞,雨势却大了起来,吧嗒吧嗒地打着湖面,平静的湖面顿时活跃起来,不停地溅出细小的水花。
我快速穿过连接岸边和湖中心六角亭的石桥,在雨水将我完全打湿之前躲进了亭子里。
亭中站着一人,背对着我,静静看着庭外。他身着一身滴血的红衣,衣上绣着繁复的花纹,并不是简单的红衣,而是一身喜服。一头青丝懒懒地披散下来,直达腰际。
这一定又是哪家逃婚的纨绔,我暗想。
感觉到我的视线,他只是微微侧头,却并没有转过来的意思。
万事以礼为先,我对他道:“叨扰了。”
他转过身来,忽略我探究的目光,坐了下来。动作很轻,厚重的喜服在他的一转身一落座中反而显得薄如轻纱;他坐得极优雅,身体微微倾斜,一手轻轻搭在栏杆上,微微阖眼假寐,看似柔弱无骨,给人的感觉却是凛冽异常。
我坐在一旁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半晌,见他没什么反应,便自觉没趣地移开了眼。
这场雨下的时间不长,不过半个时辰,雨势便渐渐止住了。
“雨停了。”
见他睫毛微颤正要醒来,我适时提醒道。
也许是我的话使他完全清醒,也许不是。他突然睁开眼,黝黑的瞳仁扫过我,直射向六角亭外。
顺着他的视线,湖面上渐近的模糊身影逐渐明晰。
那么灰败的颜色,也只有冥界的人才有。
离开已是来不及,一把锐利的勾魂镰已经架到我脖子上。
“牧小城主,好久不见。”嘲讽的声音,和当日在冥界时的如出一辙。
环顾四周,不知何时那一身红衣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几个凶神恶煞的鬼差横亘在眼前,着实让人反胃。
我冷哼一声,料定他不敢把我怎么样,于是装糊涂:“这是干嘛?我欠你钱了?”
“少装糊涂,偷盗生死薄可是重罪。”
那几个鬼差终于站成两排,眼前豁然开朗,便看到一张不可一世的臭脸。
冥府二公子沈泾一脸阴沉,一双眉毛似要竖到天上去。
“东西又不是我偷的,有本事去找罪魁祸首啊。欺负弱女子算什么。”我嘴硬道。勾魂镰紧紧贴在脖颈处,硌得我有些难受。
那沈泾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一截,一双原本就锐利的眸子染上一层寒冰。
这人的脾气好差,动不动便怒火中烧,以后要是死了也是被气死的吧。我腹诽道。但转念一想,他本就是鬼,想来是死不了的,那便只能活受罪了。想到这儿自己竟觉着有些好笑,不自觉牵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来。
沈泾似是看穿了我在想什么,几步跨到我面前,念了个决把我的嘴封了。
上下两片唇瓣紧紧地黏在一起,我说不出话来,心里口里不停骂着“小人”,却始终发不出声,只能黑着脸瞪沈泾。
“看你能嚣张几时,萧子逸早晚都会来找你。”沈泾斜觑我一眼,露出一脸的鄙夷。
一鬼差挥舞着勾魂镰,凭空划出一道黑色的裂缝来,那裂缝渐渐扩大化为空洞的缺口,是从人界通向冥界的通道。
锋利的刀口逼着我往前,我已为刀俎上的鱼肉,说不怕是假的,又无计可施,只能斜着眼瞟脖子上冰冷的刀锋。
一阵疾风扫过,只听“砰”的一声,脖颈间的桎梏被打开,勾魂镰已经被劈成两段。一段还在呆在原地的鬼差手里,另一段从沈泾脸颊处擦过钉在了他身后的红木圆柱上。未多时便已化为沙尘消失不见。
眼前是一片澄净的绿,腰间一块盘龙白玉作为点缀,来人面容清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直瞪着沈泾一行人。他手中透明色的剑更显耀眼,只见他手一放,那剑便由硬化软,化作一股清流飞向池中与池水化为一体消失不见。
少年用的术名唤召流,无形无色,只要有水的地方便能以水为剑。小时候练习术法时听哥哥提起过,此术看上去简单,却是所有神法仙术中的狠角色。六界之中除了上古龙族能驾驭此术外,再无人能将其使得得心应手。不是因为仙家资质不足,其根本在于水是这世上最具灵动之物,无色、无味、无形;它又是这世上最具灵性之物,不甘于被困,只屈服于真正的强者。上古龙族对于这六界,是无比尊贵的存在,而水与其本出于一家,水自然能为这一族所用。
回神之际,那少年朗声道:“抢人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的吧!”身后赶过来的少女也大声道:“冥界的人也太嚣张了!”
沈泾似乎也看出了这他们的来历,非但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眯着眼,挑衅道:“我冥界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来管,别这么把自己当回事。”
“你!”少年还未开口,少女便上前一步骂道,“好你个冥界,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沈泾一反常态地没还嘴,横了那少女一眼后把头偏向其他地方。那少女知道受到了藐视,更加生气,憋着一张胀红的脸作势要上前,却被那那少年伸手拦住。
“逐月。”他给少女使了个脸色,示意她退后。
逐月看了他一眼,又狠狠地瞪了沈泾一眼,但还是乖巧地退到不远处。
我故意扫了一眼沈泾,求助般看向少年。嘴被紧紧封住,不能吐出只言片语。
“即便是檀龙城的人,也应该知道事不关己这一说法。况且,也不问问缘由便不分青红皂白就嚷嚷着救人,也不怕丢了族人的脸。”沈泾剜了我一眼,嘲讽那少年道。
那少年微微蹙眉,沉思片刻,而后询问似地看向我。我见状,一脸诚恳地与他对视。
“哥,你管他胡说八道。快救人。”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们是檀龙城的人,那么也请给个薄面。我们既然见了也没有不救的道理。”这少年比那少女多了几分沉稳。
“哪那么多废话,不放就是不放。带走!”沈泾已经不耐烦,长袖一甩便往冥界走。
这时,一道剑光闪过,逐月便已抢先一步向沈泾袭去。沈泾瞬间回身徒手挡住逐月的袭击,将她手里的剑打飞了出去。沈泾被惹恼了,骂了句“找死”伸手便向逐月拍去。说说时迟那时快,那绿衣少年从身后把逐月往后一拉,险险躲过凌厉的掌式,而后翻身将逐月护在身后,化出水剑与沈泾打了起来。几个回合便从六角亭里打到了亭外。
两人不分上下,已经无暇顾及这边。逐月一脸焦急地观察着亭外哥哥的安危,全然忘了我的存在。
“笨蛋。”我心里骂。但手上也不闲着,趁机抬腿踢开挡在身旁的鬼差,等其他鬼差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跑出几丈开外,一脸得意地对他们竖起了小指。
湖面上的两人依然打得难解难分,逐月终于发现这边情况的变化。
道别已经来不及,我念了个决化出结界,将几个鬼差都困在了里边,而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跑。此时天已经全黑了,啪啪的脚步声敲击着泥泞的地面,混杂着泥水的声音异常清晰。
冥界的人极度敏锐,我没敢用术法,只敢徒步在一团黑暗中乱窜。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弱的灯火,再往前,灯火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多,是跑到人间的夜市了。
人多的地方比较安全,我舒了一口气,找了间客栈住下来,把身上沾满泥泞的衣服换下来,又叫小二打了水,仔细地梳洗了一番,才舒舒服服地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