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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窈窕淑女 ...

  •   谢安明白庐陵公主有试探自己之意,遂向青障中望了一眼,却见公主身边有位“侍女”不住翘首探身向外张望,抿唇点头。

      刘惔于是命人搬来古琴。

      谢安试了试弦,弹奏起谢尚那曲《秋风》来,公主以及身边的侍女一个个皆目不转睛地望着谢安,就连刘惔和王濛的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着谢安,谢安一边弹奏一边以眼角的余光悄悄关注着公主身边那名“侍女”的举动,她似乎正全神贯注地聆听。奏得投入时,谢安抬起头来纵情高歌。除了谢安,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仿佛开始遐思,直到最后一个琴音渐渐消逝在秋风中,众人一时还未从曲境中走出,继续遐思。庐陵公主果然动容,泪湿衣襟时幡然转醒,慌忙抬袖拭了拭了眼角。

      “秋风意殊迫……”刘惔重复着《秋风》的曲词,说道:“意境不俗。”向庐陵公主看去,庐陵公主向驸马微微颔首,又望向谢安道:“词曲使人渐生悲秋之感,妾先想起《小雅》‘秋日凄凄,百卉俱腓。乱离瘼矣,爰其适归。’又想起《九章》‘悲秋风之动容兮,何回极之浮浮。数惟荪之多怒兮,伤余心之忧忧……”刘惔接道:“我想起《九辩》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庐陵公主激动道:“谢三郎有屈宋之才。”

      王濛听罢不禁拍案大笑:“公主过奖了吧,这《秋风》之词曲皆是谢三郎从兄谢仁祖所作,谢三郎不过是演绎了一遍,虽说那谢仁祖有些才华,屈宋之才实当不起。”

      庐陵公主一愣,忘了忘了……忘了这是他从兄作的了,这夸得似乎、似乎确实有点过了……只好笑道:“即使是谢将军所作,妾想,谢三郎的演绎定在其从兄之上。”

      谢安并没有因为庐陵公主的夸奖而飘飘然,忙道:“公主过奖了。”不经意地瞥见庐陵公主身边那“侍女”依然在关注着自己,谢安猜测她必然为那刘氏女郎。

      王濛在此时道:“公主好耳力,谢三郎的琴技的确远胜其从兄,适才他只是奏他人曲而已——” 谢安看看王濛,王濛仍在跟庐陵公主滔滔不绝地夸赞他,王濛又问:“不知公主想不想听谢三郎所作的曲?他作过一曲《西山采薇》,意境悠然,超然物外。”
      庐陵公主欢喜道:“洗耳恭听。”

      谢安没有选择,只好准备弹奏。试音之时,谢安快速思虑:今日同刘惔清谈的目的已经达到,这桩婚事可以不必达成。遂漫不经心地弹完了《西山采薇》。

      曲终,想不到青障里传来庐陵公主如痴如醉的声音:“此情此境,离伯夷何远之有?”公主这回是身临其境感觉自己要化身伯夷了,而一旁的驸马刘惔神色平静,没有置评。

      从刘府中出来,王濛追问谢安:“《西山采薇》,为何弹出来的不是从前意境?”
      谢安道:“我刻意为之。”
      王濛:“韬光养晦?”

      “非也,”谢安镇定自若道,“我今日只是想拜访刘驸马与之清谈而已,不是怀着其他目的而来。”
      王濛恍然大悟,复追问:“那为何要将《秋风》弹得绝妙?”

      谢安顿下脚步,答曰:“《秋风》乃是家从兄之作,若弹得糊涂,使人闻之不屑,岂不有辱家从兄名声?”

      王濛不由起敬,又道:“你就是为了来拜访那刘真长?你也看到了,那刘真长自视甚高,除了清谈一无所长……”王濛一想刘惔那句“这就像天本来就这么高”就来气,吹胡子瞪眼地数落刘惔:“这刘真长,是不是当上了驸马爷,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还天本来就那么高?我呸!”

      谢安笑道:“我想刘真长之意,大概为‘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尊与刘真长别后数月里,各自与名士清谈,取人之长,补己之短,再相逢时必然俱有长进。”

      王濛听罢开怀大笑,别时,谓谢安:“你今日已被刘真长和公主相中,依我看,庐陵公主对你甚是满意,刘真长也对你心服口服,日后刘真长非把阿妹嫁予你不可……”
      谢安:“……”

      谢安走后,刘惔寻问其妹刘仪:“阿妹以为那谢安如何?”
      刘仪走到窗边抚弄秋海棠,嘟起唇,漫不经心地回答说:“此人讲话有鼻音,谈吐时鼻中似有蜜蜂在嗡嗡作响,还带着陈郡的口音,好不煞风景。”

      刘惔听罢拊掌大笑:“谢安风宇条畅,无论姿容才华都是上佳,那样的人才竟然不入阿妹的眼?阿妹此前当真不知谢安?他可于年少时就扬了名。阿妹嫌弃那谢安讲话有鼻音,可知他曾作《洛下书生咏》,士人竞相捏鼻效仿之?”

      刘仪将头埋得更低,双颊已如盛放的海棠,经秋风一点染便娇艳欲滴,故意低声嗫嚅道:“那谢安,有阿兄之才么?”

      刘惔答道:“谢安之才,远在阿兄之上。阿兄今日故意用残茶招待他,想看他作何反应,面对如此轻视与羞辱,他自始自终未表露出丝毫愠意,能隐忍有雅量;今日清谈,在我三人争持不下时,恰好公主来了,如若公主不来,继续相争下去,阿兄也许就甘拜下风了;再论今日奏琴,谢安后来弹奏《西山采薇》时,在刻意隐藏锋芒,许是怕锋芒毕露之后为阿兄与公主赏识,向朝廷举荐他为官。阿兄听说,他不愿为官,从《西山采薇》这首曲子里也可以听出一二,如此世道,避世保身,实为智慧超群。”

      刘仪听到此处,纤纤玉指掐来两朵海棠花,轻轻捻|弄。

      “阿妹可是真的看不上那谢安么?”庐陵公主此时从屏后走来,挽过刘仪的手道:“桓驸马与那谢安的兄长谢无奕交情甚笃,自然也与那谢安有些往来,桓驸马常常说那谢无奕的不是,却从未说过那谢安半分不是,反而常逢人夸赞他;已故的王老君侯对谢安亦十分看重,去世之前还曾请他入仕,他却称病拒绝了;王东海与你阿兄交情匪浅,也难免有互相贬损、争执得不可开交之时,可今日你也看到了,王东海仿佛对那谢安推崇备至,若是谢安没有过人之处,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称赞他呢?”庐陵公主所说的桓驸马是指桓温,桓温娶了晋明帝的嫡长女、庐陵公主之姊——南康长公主司马兴男。

      刘仪放远视线向窗外望去,松竹涛声阵阵,仿佛有丝竹之音涓涓入耳,风神秀彻的男子,深衣阔袖,风度翩翩地纵情高歌,与之隔帘对视的一刹,刘仪匆忙收回视线,脸颊微烫,再移目暗窥时,人已不见,而花影摇曳,青松翠竹依旧。

      与王濛别后,谢安回府时路过酒市,偶遇王胡之,王胡之此时正隐居东山,今日往酒市沽酒,望见谢安,兴高采烈地上前:“谢三郎,别来无恙?”

      未几,一辆云母车从西边市口驶来,而谢安与王胡之立于道中谈得投入,正挡住牛车去路。驾车的车夫驭停牛车嚷道:“道中何人?胆敢挡住庾府车驾?”

      谢安与王胡之见状忙避至道侧。而那车夫有些盛气凌人,依旧不依不饶地斥骂二人。王胡之愤愤不平,与之对斥。争执不休时,车帘被掀开一角,一位雍容的老妇人探出首来斥了车夫两句“休得无礼”,又连连向王胡之与谢安致歉。王胡之听闻对方致歉也欲作罢,然而心中总是憋着一句话不吐不快,遂对老妇道:“庾公以雅素垂风,为何庾府的家奴如此狂妄嚣张,仗势欺人?不怕有损庾公的名声吗?”

      老妇人闻罢深感愧疚,再次致歉。谢安见状忙劝王胡之作罢,又对老妇人道:“王修龄乃性情中人,阿姥勿要见怪。”(王胡之字修龄)

      妇人闻罢道:“原来是琅琊王氏,失敬失敬。”垂帘回车内端坐。
      王胡之接着与谢安道:“谢三郎,我刚沽了两坛好酒,来敝舍做客如何?”

      谢安正欲答,却见那刚起的牛车又停下,车帘复被掀起,老妇人探首问道:“你就是谢家三郎谢安?”
      谢安颔首:“正是。”
      老妇人和蔼一笑,放下了车帘。

      谢安答王胡之道:“天色已不早,谢安改日再去拜访修龄。”
      王胡之应允,再三提醒谢安务必遵守约定,而后提着两大坛酒走出集市,归向山林。

      谢安目送王胡之消失于人群中,方回身往前走。牛车在前面行驶得缓慢,谢安放目一望,恰对上一双秀目,不辨五官,但觉白玉为肤,一时忘情。片刻,闻见珠玉相击,那车窗已被珠帘蔽住。

      谢安正痴望遐思,一段绿带忽落车外,飘飘如仙。

      谢安走近拾起,顿觉清香扑鼻,仔细翻看,断带边缘有一绣字:“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窈窕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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