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得一生》菌菇红枣

5、往事

　　年关将近，刘寒再不愿意，也忙了起来。卖房子嘛，也有个小旺季。顾立阁也忙了起来。咖啡馆渐渐地有了客人，他偶尔也过去坐下阵。周小湄，庞少宇自咖啡馆试运营以来，基本就把这儿当大本营了。谁让顾立阁把那个小走廊隔了开，也摆了几张桌子，他们几个倒把这里当成第二个办公室，又清静，又有正宗的咖啡喝，累了，还可以出去走走看看花花草草什么的，心情都会变好。

　　店里的员工都不怕顾立阁。顾立阁一来，一般就躲在最角落的桌子，把自己的小本本一放，一杯清水就是一天。但他偶尔也会停下来，继续折纸，这是应的女员工们的要求。她们买来五颜六色的折纸，然后把顾立阁折好的成品细致地挂在墙壁上，也有一些摆在柜台上，有小朋友喜欢的，就送一个。

　　刘寒在办公室，为了赶效率，越发不近人情。经常整得公司里的人哭爹喊娘。然后能早一分钟是一分钟地得空就往顾立阁身边凑。

　　就算城市再没人情味，到了过年这种时候，也显出几分温馨来。街道早早开始准备挂灯笼，市政府前的花草也改成了新春快乐的图案。

　　回到家，顾立阁突然说道：“你还是回家去吧。”
　　刘寒彼时正收拾着碗筷。手上的动作一顿，看着顾立阁下意识地回道：“没事儿，我晚点儿再回。今年我弟弟会回来。”
　　顾立阁窝在沙发上，拿着一本满清十大酷刑目不转睛，“你回去吧。”他又重复了一遍。
　　刘寒心不在焉地把打开水笼头，开始冲洗泡沫。

　　刘父看到刘寒拿着包回来，只点了点头，便继续喝他的茶去了。刘母则十分欣喜地接过他的包去，一通问候。五年来，刘寒第一次过年回家，刘母简直忍不住要掉下泪来。刘寒回房间换衣服，她就一边喊家里帮忙的阿姨，一边跟着忙厨房去了。

　　刘寒给顾立阁打了个电话，报了下到家了，又叮嘱了一番要记得吃饭云云，才在母亲的催促下，下楼吃饭。

　　桌上刘母不停地给刘寒夹菜。弟弟则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才回来。等一家人吃得差不多了，刘寒准备上楼，刘父淡淡地说道：“有时间，把他带回来吧。”这就算是同意了。

　　刘寒点了点头，终于露出回家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他欢快地就往楼上走。

　　刘母半埋怨半欣慰道：“你看这孩子，怎么能这么死心眼呢。”
　　刘父说了那句话后，似乎放下了什么重担似的，笑道：“好了。随他去吧，春晚快开始了吧？我们去看电视去。”

　　顾立阁这边依然抱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听歌看视频，过年这种东西，自母亲死后，就跟他没关系了。但听着刘寒在那边的欢喜，他也忍不住笑，“暂时我还是不去了。等过后找个时间我再去吧。你好好陪他们。”

　　刘家父母，不曾欠过他什么，他们真心爱刘寒，他便也真心尊敬他们。当年刘寒为了自己，跟家里闹得很僵。就算那样，刘父也一直保持着自己应有的风度，只是态度坚定，毫不后退而已。刘母就算说过什么难听的话，他也不放在心上。

　　顾立阁七岁丧母。母亲走后没三个月，继母就进了门。他打小就聪明。在当地是个小有名气的小神童。但他越聪明，继母看他的眼光就越怨怼。他八岁时，弟弟出生。十岁时，无意中看到母亲的所有物件都在后院里被烧得一干二净，彼时年少，无师自通，就悟了自己终归只是这个家的过客。便自自然然，彻底地当起过客来。他开始随心所欲。课想上就上，不想上就逃，想听就听，不想听就自己画自己的画。成绩时好时坏，这倒让继母渐渐放了心，只是他已经不再在意。不管是旁人偶尔的怜悯，继母眼里的厌恶，还是父亲的冷漠，他都毫不在意。他随着自己的心意而走，掌握着自己的节奏，想考上哪所学校就考哪所学校，总是离家越远越好。同学厌恶他的居多，但也有有意与他交好的。他统统不管。厌恶的，他不看，对他好的，他不接。就这样安安全全，自自然然地考上了离家最远，同时也是县里最好的高中。

　　高一日子，与以往的学校生活并无不同。他依然一个人来来往往，老师们依然对他另眼相待。他中考的成绩极为出色，每科都接近满分。一来，就是老师眼里的宝。只是刚上一个月的课，便有老师惊觉自己看走了，又有老师欢喜自己碰上了天才。又过了一个月，刚觉得自己看走眼的老师，发现这孩子又突然正常发挥了，而天才学科居然成了倒数。等一学期下来，所有的老师都明白了，这个孩子，就是来气人的。明明智商极高，却极不合作。

　　有一次班主任被逼急了，抓着手上的空白卷对他狂吼，你怎么能交白卷呢！

　　顾立阁就那样懒懒地站着，说：“没心情。”

　　于是，这个考试看心情的顾立阁，一下子成了学校的“名人”，让一干同学羡慕嫉妒恨。顾立阁考试要看心情，班里吩咐他做的事，他也要看心情，对这种非暴力不合作型的刺头，渐渐除了老师偶尔关注一下，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谁也不乐意拿热脸去捂别人的冷屁股。

　　到底是什么时候让刘寒闯进自己的世界的呢，顾立阁听着刘寒在手机那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相声有多无聊，歌有多难听，暗自回想。

　　他换了个姿势躺在床上，正对着窗帘。这个春节，天公不太给力，连续几天都是小雨连连。顾立阁想，大约是下雨的缘故吧。

　　那是高一下学期的某天。雨突然下得极大。一干学生就没有带雨伞的，虽然下了课，都只能躲在走廊里等雨停。

　　顾立阁不喜欢跟一群人挤在一处，正想着，要不随便淋雨回宿舍算了。他把书包往头上一顶，就准备冲出去。身边就突然多了一个人来。他转头看，对方睁着大大的眼睛，脸上，眼里都露着笑，手上举着伞。

　　或许是因为刘寒睁大眼睛笑的时候，显得太无辜。总之不晓得刘寒哪里顺了他的眼，顾立阁这次没拒绝他的好意。两人在别人羡慕的眼光下走出了校门。

　　两人都没说话，只有雨声在雨伞上打出阵阵响来。顾立阁在外面租了宿舍。家里虽然不待见他，每月的零花钱却没有短了他的。本来是让他住学校宿舍。一听是八个人一间，顾立阁就拿自己的零花钱凑了凑，干脆地外宿了。代价是除了伙食费他几乎身无分文。

　　到了宿舍。就算是有雨伞，两人也差不多全湿了。

　　顾立阁甩了句：“上来躲下雨吧。”就直接上楼了。刘寒收了雨伞跟在后面。

　　那天的雨下了很久。刘寒坐在椅子上，捧着一杯热水喝了许久。两人只有寥寥几句对话。从此之后，却慢慢熟悉起来。

　　一开始是借书，借笔。后来顾立阁懒出境界来了。干脆连书包也不要，把所有的书本纸笔全塞到抽屉里。反正他从来不用写作业，也不需要怎么看书。就算丢了他也无所谓。他的同桌像是跟他有仇一样，基本不跟他说话。

　　有时候书或笔会莫名其妙地不见。老师上课提问了，他就统统直接转身找刘寒拿。刘寒就坐在他后面。老师气得无语，在他流利的回答之后，也拿他没办法。

　　最后还是班主任通情达理，终于把他们两个弄到一张桌子上去了。跟顾立阁不同，刘寒生来就是众星拱的那个月亮。他长的十分清秀，皮肤白皙的让身边的女同学自惭形秽。双眼皮下的眼睛经常都是弯弯地笑着，让人看了心里也欢喜。他不像顾立阁那样有天分，但也聪明好学。成绩永远保持全校第一。他是老师们眼里的模范，同学们眼里做事最细致最周到的好班长。

　　每天下课，刘寒的座位旁边都有人找，或是询问班务，或是询问解题方法。顾立阁虽然不耐烦有这么多人，但也从来不作声，只是安静地画着画，或干脆地蒙头大睡。

　　两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组成了班里最奇特的组合。两个不同世界，完全不同性格的人，莫名其妙地成了最形影不离的一对。李文自小就是刘寒的邻居，两人一起进的重点班，本是最好的朋友，对此也直呼搞不懂。他问过刘寒，刘寒只笑笑不说话。他琢磨来琢磨去，得出结论，这都是因为刘寒人太好了！

　　自两人交好，老师们突然发现顾立阁不像以前那样难搞了，他们有了最好的方法，有什么事，一概推给刘寒就行。虽然顾立阁还是不太合作，但有时也会顺从刘寒的要求。刘寒便趁着他心情好的时候，撺掇他参加了几次什么奥赛，英语竞赛之类的。顾立阁总是能捧着第一名的奖杯回来，把班主任乐得不行。托他的福，他们学校这一届硬是跟市里最好的高中打了个平手。这都多少年没出现的事儿了。老师们因此，就再也不管顾立阁了，于是两方满意。

　　想到刘寒一紧张就睁大眼睛的习惯，顾立阁笑了开来。刘寒在那边似乎快睡着了。顾立阁也没挂，就这样听着他的呼吸看窗外，等刘寒突然醒来的时候，又自然地接上他的话。

　　这样一想，到底是谁先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