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的正义》杜甫剁青椒

7、一棵荔枝树，感觉会不会有点值钱？

　　走出小楼，何晨突然想起鲁迅的“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对于鲁迅的文章，何晨历来都不是很喜欢，读他的文章时总觉得眼前可以看到一只斗鸡，不断跟人争锋相对，这种批判社会批判人性的题材是何晨最不喜欢的。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何苦斗来斗去批评这个批评那个，虽然现实很残酷，但没有一天他不在想，等以后退休了，带着老伴跟孙儿，在自家院里辟一方田，种种菜、浇浇花，吹吹风、逗逗狗，那是一种怎样令人羡慕的生活。有时候何晨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人格分裂，在小楼里，他是一个生意人，腰缠万贯、手腕高明；在小楼外，他是一个穷学生，后来又成为一个小公务员，身无长物、默默无闻。
　　“何晨，马上开庭了，赶紧换衣服。”周一的早晨永远充满紧张的气氛，何晨还没做到凳子上就被庭里的赵晓法官叫了去。换上一套并不合身的法院制服，拿起桌上的卷宗跟着赵晓进入了第三审判庭。审判庭里的被告席上还是空的，原告席上已经坐满。何晨在书记员的座位上坐定后看到原告的诉讼代理人居然是自己的大学学长张鸣。张鸣比何晨大，何晨大一的时候张鸣已经读研二，是系里叱咤风云的人物，成绩年年第一不消说，还是设在法学院里的本市法律援助中心的负责人，跟院里的领导、老师、学生的关系都处理得非常好。当初还三番两次想拉何晨入法律援助中心，不过当时何晨全心全意跟老卢捯饬米粉店，赚钱补贴家用，没有多余的精力参加任何社团活动。就在开庭前五分钟，何晨看到审判庭窗外的大院门口，停下了一辆大卡车，带头的一位五十来岁的大叔指挥着，车里不断有人跳下来，男男女女前前后后熙熙攘攘起码百来号人，搞得门口值班的几名法警不得不紧张起来。几分钟之内，原本空空荡荡的审判庭就挤满了人，旁听席上的座位不够，后排、走道都站满了人，那位指挥大叔则坐到了被告席上，同时还有几位年轻小伙子坐在他旁边。据何晨所知，今天的案件是关于一棵荔枝树的纠纷，准确的说，是关于一块仅仅种植了一棵荔枝树的80平米小院落的权属纠纷。在农村，这种土地权属纠纷很常见，一般双方争议也会比较大，开庭时间比较长。但是，这么多证人的案子，何晨还是第一次接触，看他们的阵势，倒不像是来打官司的，更像是要来打架的。
　　“大家安静！现在宣读法庭纪律，”旁听席上的大叔大妈们正在用当地方言热火朝天地聊着，何晨不得不用比平时高几倍的声音宣读了法庭纪律。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庭规则》规定，诉讼参与人和旁听人员必须遵守下列纪律：
　　1、到庭的所有人员，一律听从审判员统一指挥，遵守法律秩序；
　　2、不准吸烟、鼓掌、喧哗、哄闹和实施其他妨碍审判活动的行为；
　　3、旁听人员不准发言，提问，如对法庭审判活动有意见，可在休庭或闭庭后，口头或书面向人民法院提出；
　　4、诉讼参与人员和旁听人员应当关闭携带的移动电话，不得随便走动和进入审判区；
　　5、未经审判员准许，不得录音、录像和摄像；
　　6、对违反法庭规则的人，审判员可以口头警告、训诫，也可以责令其退出法庭或经院长准许，予以罚款、拘留。”
　　在何晨向审判员报告了当事人、代理人到庭情况后，审判员随即用力敲响法槌，宣布开庭。
　　法庭调查阶段，原、被告双方分别进行了陈述和答辩。原告冯义，为冯辉之独生子，15年前离开家乡到广东打工之后就杳无音讯。年初冯辉去世之后，按照农村生养死葬的传统，冯辉名下的财产应该归扶养并安葬冯辉的侄儿冯志所有。谁曾想，五月初，失踪多年的冯义突然回来，要求继承自己父亲的遗产。其实冯辉鳏居多年，独子离家出走，毫无经济来源，身后的遗产就只有一块80平米的宅基地，地上附年久失修的泥方瓦屋一间，院里栽有一棵桂味荔枝树。
　　“你要回这块地本来我也不想跟你争，说到底我们还算是兄弟，我也不差钱。但是，你要回这块地明显不是为了给自己起房子用的！建兴集团要搞房地产开发，通过镇政府要征咱们的地，20万一亩，这不是白菜价吗！你别以为我们村里人没见过世面就当我们傻，谁不知道现在土地值几个钱，谁稀罕你那点臭钱！全村人都被他们骗了，傻傻的签了合同，但是我才不会被骗！地没了就是没了，拿那几个臭钱挥霍几下就用完了，这是要断我们子子孙孙的后路啊！叔在世的时候就说过，农民的地就是农民的命！你突然跑回来抢着要卖这地，兄弟，你不问问在场的同堂叔叔、伯伯、祖奶、婶婶们同意不同意！你就不怕气得你爹从坟里跳出来！”冯志越说越激动，开始语无伦次地指着冯义和张鸣喷口水，旁听席上的人也在骚动。这时候，何晨才知道，原来这块地的权属纠纷起源于征地补偿。难怪张鸣会出现在这个案子里。早就听说，张鸣毕业后就进了当地最大的律师事务所桂盛，而这个律师事务所正是建兴房地产的法律顾问。刚刚还在纳闷，能请得起这么好的律师的人，何苦要为了一间破瓦房、一棵荔枝树与亲友闹得撕破脸。
　　“肃静！被告请控制情绪！旁听人员，你们再喧闹我就要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法院法庭规则》的有关规定对你们做出处理。”在审判长重击一下法槌并发出以上指令后，法庭重新恢复了秩序。
　　“根据到庭的原、被告的诉辩，本庭确定本案的争议焦点是已故老人冯辉的80平方米的宅基地使用权及地上所附泥瓦房一间、荔枝树一棵该由谁继承。各方当事人对本庭归纳的争议焦点有无异议和补充？”
　　“我有补充，我认为争议焦点还包括这块地能不能卖以及多少钱才可以卖。”被告席上的冯志发言道。
　　“被告，征地以及征地补偿问题属另一法律关系，相关纠纷请另行提起诉讼。各方当事人对本庭归纳的争议焦点有无异议和补充？”审判长再次问道。
　　接下来就是举证、质证及发表辩论意见阶段。不得不说，没有诉讼代理律师的一方与有诉讼代理律师的一方相比，确实不是一个水平的。原告冯义的发言总是有些混乱，让何晨做笔录的时候多少有些混乱；而被告一方，基本都是张鸣在发言，专业而有条理。
　　“法庭调查和辩论结束。各方当事人已充分发表了各自的辩论意见，本庭对各方当事人的辩论意见已听清楚，并将予以充分考虑。如当事人有何补充的，可以在庭后五日向法庭递交书面辩论意见或者代理词。”在各方当事人做了最后陈述后，审判长宣布案件待作出判决后择日宣判。
　　“诶，这种土地纠纷就是烦，每次开庭都要开到天昏地暗海枯石烂沧海桑田的。晨儿，走，咱去吃市中心新开的螺蛳粉，去车库开我的车到院门口，我去刑庭办点事。”从审判庭出来，梁少刚好从门口经过。
　　“说得好像你开过庭似的。”何晨毫不客气地甩了个白眼给梁少锋。
　　“嘻嘻，庭我倒是没开过，就是每次你不按时回家给我煮饭，我就知道你又在开万恶的土地纠纷庭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是吧，何猪。”
　　“你才是猪，没事儿老往我们院跑的猪，看上了哪棵大白菜准备拱了？”
　　“哇塞！你喝了神仙水变仙了啊？这都被你知道！你们院的大白菜还真是又白又嫩，先不跟你说，等拱到手了带出来给你看看。”梁少说话一如既往的浮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