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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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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宛封城,夏树苍翠,铄石流金,这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
向明辉双手绞紧了衣袖,那不甚结实的衣料似要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力气,麻线的拼接处已经出现了宽宽的缝隙,他像是毫无所觉般用足了力气,只觉得这么热的天气也阻挡不住那股寒气,四肢百骸都透着冷,从身体一直蔓延到内心。
刘府的大管事刘明益冷眼看着向明辉的反应,不耐烦的道:“怎么?你一个买来的卑贱奴才让你嫁给二小姐还委屈了你不成?最好识相点,乖乖的准备待嫁,要不然,虽然长得丑了点,但弄去小倌馆里伺候个下等人还是行的。”
向明辉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像是已经筋疲力竭的猎物,即使徒劳也还在不死心的做着最后的挣扎,“大管事,你也说了我的容貌并不漂亮,二小姐并不会被我吸引,而且她也不会善待我,说不定我第二天就会没命,弄过去一个没用的人,岂不坏了你们的好事,我于你们没有一点利用的价值啊?”被卖到刘府有一年半的时间,他虽是个下人对府中主子们的事情也是听过一些的,二小姐占着嫡女的身份却庸碌无为只知享乐,府中一切事宜都是作为庶出的大小姐做主,这次二小姐输了赌约,赌注就是答应大小姐会娶一个奴才做正夫,这件事情最近在刘府中人人都当做笑话在谈论,本以为与己无关听过就算了,却不想最后那个被娶的奴才会是自己。
刘明益听了向明辉的话有些吃惊,府中的其他下人听到这件事都以为这下终于有了可以麻雀变凤凰的机会,自以为聪明的已经在活动了,这两天送到她面前用来打点的银两可是逐渐增多,就希望她会帮着在主子面前说说话让他们能被选中,刘明益一面笑呵呵的收钱一面在心里嘲讽,还真是一群蠢货。
没想到倒是这个平常只知干活并不多言多语的奴才还没被表象所迷惑,能从其中看出些利害关系,她有些诧异,不过也仅仅是诧异而已,一个奴才就算是聪明了些又能起什么波浪,还不如那些愚笨的,至少在噩梦来临之前还能美滋滋的幻想着会是个美梦。
刘明益脸上鄙夷的神色一直没有消失,上前一步凑近了些捏住了向明辉的下巴:“呦呵,真没看出来,一个奴才竟然还有点脑子,不仅清楚主子间的事儿,还知道嫁过去不会有好日子过,不过真是可惜了,可惜没长一张漂亮的脸,要不然给本总管做个暖床的倒是也好。”话中带着猥琐的味道,说完狠狠地甩了一下捏住向明辉下巴的手,向明辉立刻被她的力道带着向旁边趔趄了下,勉强维持了平衡,才没有摔倒在地。
刘明益拍巴掌似得摩梭了下双手:“啧啧,人长得不怎么样,摸起来手感倒是挺好,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就凭这点会让咱们那口味不忌的二小姐宠幸了去也说不定,不过既然是个聪明的,我也不怕把话给你说明白了,知道为什么要选中你吗?你看看,就因为你这张脸嘛,你想,大小姐送去的人,不管人怎么样,长得是不是好看,那二小姐想必也都不会待见,与其这样,干脆就送个丑的去,堂堂刘府二小姐的正夫,是个奴才不说而且还是个丑无盐,你说那时候二小姐的面子是不是赚的足足的?哈哈哈......”
向明辉再也支撑不住,退后几步跌坐到地上,看着刘明益扬长而去的背影,剩下的是无尽的苦涩与悲哀,奴才之躯命比草贱,早该知道的,从被母亲卖掉的那刻起,他的人生就没有什么希望可言了,阿姐,小弟,也许此生真的是再见无望了,最后的希望被掐断,那么,还挣扎些什么?还计较些什么?就这样吧!最差不过一死,他认命了!认命了!
刘飒睁开眼睛,心里堵的厉害,又是做梦,又是梦里的那个男人,可是却奇异的清晰,清晰地就像她就站在他的身边,连他们所处的环境和思绪她都能感同身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约半年前吧!她一个月中断断续续的总会有几天会梦到这个男人,旁观着他的一些日常生活,一般都是沉默不语的忙碌着,倒像部无声的电影,像昨晚那样说那么多话情绪起伏那么厉害的还是第一次,可是就是这唯一的第一次,却让刘飒感觉到了一种心疼的意味。
她不是不知情爱的小年轻,这心疼意味着什么她自然清楚,她动心了,对一个梦里的虚无缥缈的男人动心了,所幸理智还在,那只是个梦,她这样提醒自己。
抓了抓头发,刘飒掀被下床往卫生间走去,到年纪了生理需要不是只有男人才会有,或许是缺男人太久做个梦提示提示?上段恋爱是什么时候和谁来着?没空记,不过男人啊!要是能是梦里的那个人就好了,有些英气又清秀的样子很合她胃口,真奇怪,明明就不丑嘛?为什么梦里的另一个人会说他长得丑呢?
摇了摇头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刘飒一口漱口水全喷在了面前的镜子上,长得丑不丑的不是重点,重点是梦里的那个男人是要被逼着嫁给一个叫二小姐的女人?男人嫁给女人?这是什么意思?
“要不说女人太强势了不好,瞧你连做个梦都能雌雄颠倒,我看你还是收收性子吧,现实中真没几个男人能受得了你这样的。”听了刘飒描述完她的梦,作为死党的郑师桦调侃道。
刘飒晃着酒杯里的酒对她的话不屑一顾,“像你一样每次来酒吧都点杯百利甜的女人倒是有女人味,敢问郑大小姐,你不强势你为什么还单着?”
郑师桦被说到痛处,狠狠地剜了刘飒一眼。
刘飒哈哈一笑,仰头把手里的酒一干到底,那动作一气呵成甚是潇洒利落,喝完拍拍郑师桦的肩膀,“走了,我们打道回府。”把车钥匙甩到人身上,“你开吧!你喝得少。”
郑师桦接着钥匙拿过旁边的皮包,依然气鼓鼓,“我才不送你回去,我要直接回家。”
刘飒从善如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那就去你家。”
“你!”郑师桦气结,感叹交友不慎。
路上,刘飒睁开从上车就眯着的眼问郑师桦,“这都多长时间了,还没到你家?”
郑师桦也疑惑着,“我刚刚就觉得了,这条路的岔道好像都不见了,怎么一直走也没见着往我家左转的那个路口呢?”
刘飒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也仔细的看着窗外的路,“真是服了你了,难不成你连回自己家的路都能走错吗?”
郑师桦忽然一个尖叫,看着前面笔直的大道上忽然冒出来的黄色光圈,“啊!阿飒,你看,那…那是什么?”
刘飒自然也看到了,“笨蛋,停车。”刘飒喊道。
郑师桦苦着脸闭着眼睛大叫:“可是…根本…根本停不下来。”说完两人一车冲进了那个发着光的圆圈里。
刘飒最后的意识是:这个白痴的郑师桦,当她是在做口香糖广告吗?还‘根本停不下来’?
刘府二小姐刘飒要娶正夫,这在京都宛封城上流人士中可是一桩笑谈。
只因这桩婚事是刘飒输了与自家姐姐刘翊的赌约,继而才迫不得已答应要娶一个奴才来做夫郎。
无论是起因、经过、还是结果,这件事都很有被当做笑料的谈资,所以,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从打赌到成婚,仅仅三天的时间,事情已经被传的沸沸扬扬,别说是别有用心的人,就单单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纯看热闹的人也足以把这件事说得天花乱坠。
刘飒是刘府嫡女,除了一位庶出的姐姐刘翊,还有四位庶出的姨母一直没有分家,按嫡女继承制,在母亲□□去世后本该由她继承家业,可偏偏刘飒太不争气,从小到大正事儿不行,吃喝嫖赌倒是样样精通,别的不说,就单单是怡红馆的小倌就被她纳回来六个做了侍夫。什么门风家风都让她败坏个干净。
□□在世的时候,还有人念着她二小姐的身份对她阿谀奉承讨点好处,现在,刘府是刘翊掌权,刘飒枉担着嫡女的身份,即使还是好吃好喝的供着,没有了权利也到底不行,都说拔毛的凤凰不如鸡,那些人趋炎附势跟红顶白可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呢,不过自古人心如此世道如此,倒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三天的时间要办一场婚礼自然是仓促的,可背不住有心人早早地暗中筹划,从布置礼堂到宴请宾客,一切都在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的进行,什么都不用刘飒这个准新娘操心,她只负责到时候穿好喜服出席就行。
名门望族中婚礼的习俗向来是晨迎昏行,也就是上午迎亲,晚上行礼,但因为这新郎就是自家的奴才,所以那红马迎娶、鸣锣喝道、旗锣伞扇的过程自然也就省了,新人只需黄昏时拜堂后喝过合卺酒就算礼成。
吉时已到,除了宾客,自家的亲属都聚集在礼堂上,随着喜阿爹的一声“迎新人”,内室的门被打开,刘飒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笔挺的站在门内,脸上的表情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倒是掩不住那昳丽的好相貌,也不知是不是新婚的缘故,平时那身萎靡放荡的气质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满身的湛然风姿。这让原本那些想看她笑话的人不免有些大失所望。
两个侍童扶着盖着红盖头的向明辉从里屋出来,走到刘飒跟前把挽着红花的红绸递到她手中,躬身退下,红绸的另一端在向明辉手里。
向明辉骤然被人松开扶住的胳膊,紧张不已的立时身形不定的晃了下,但是马上,他就感觉到有人稳住了他的身子,温热的气息附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又小声的说:“相信我,别怕。”声音消失,手中的红绸被人轻轻地抖了两下,无声的提醒他刚刚听到的话不是做梦。
他被迫而嫁的新婚妻主,至少在此刻,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心颤了颤,咬紧了嘴唇不愿去想以后这个人会怎么对待自己。
两人徐徐的走到礼堂中央并肩站定,喜阿爹随即高声唱到:“一拜天地。”
早前刘飒是赤|裸着身体从陌生的床上醒过来的,还莫名其妙的就有了另一个人的记忆,看着镜子中的人,嗯,和自己很相像的相貌,可是又不尽相同,至少比自己要更高更壮些还是能看得出来的,抬起胳膊又看了看手,这双手骨节分明,厚实有力,虽然不丑,却已然不是自己所熟悉的纤细修长,再加上那一头多出来的长发……见此情景,刘飒已经确定了心中所想,只是有些费解,这么诡异的事件怎么就被自己撞上了呢?不过费解归费解,她向来遇事冷静,再说本来就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那到哪还不都是没差的,又花了些时间理顺了那些多出来的记忆,马上就知道原来这具身体今天可是就要娶夫了,而且要娶的人恰恰就是那个总在她梦中出现的男子,她忽然就有了一种原来如此的心态,再生不出一点抵触的情绪,原来那些奇怪的梦不是自己的胡思乱想,此时再看倒像是冥冥中早就做好的铺垫。
只是要用另外一个人的身份继续生活让刘飒有些不喜,也不知这个身份的原主人哪去了,按照记忆来看,这人品性并不坏,只是不学无术外加风流愚蠢了些,若有轮回希望上天也能保她平安吧!还有郑师桦也不知如今在哪?怎么样了?如果说这之前的日子可以被称做上辈子的话,那上辈子能让她记挂的也只剩下这个朋友了,此刻,她虔诚的跪拜天地,祈祷若真有神明也能保佑郑师桦让她也要平安才好。
喜阿爹二声又起:“二拜高堂。”
上辈子的刘飒在她很小的时候爸妈就离异各自另嫁另娶了,她跟着年迈的奶奶在农村长大,中学毕业的时候奶奶去世,她靠着奖学金读完了三年高中,然后考上大学后更是自己打工完成学业,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后应聘国内很出名的上市公司,从刚开始的总经理助理做起,六年的时间连跳几级做到运营总监,这样的简历足可见自身的努力和能力了,而这期间她的那对父母一直没和她联系过,所以对于父母的感情,淡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谈。
而根据她脑子里“正主”的记忆,这位刘府二小姐的父亲王氏去世的早,没有什么印象,母亲忙于生意对她更是疏于管教,所以原本这血浓于水的亲子关系自然也是寡淡得很。
刘翊的父亲张氏倒是健在,但因是侧夫的关系坐不得高堂之位,此刻,也只是挨着刘翊站在一旁观礼,高堂上请出的是刘飒母亲□□和其正夫王氏的牌位。
刘飒在心里苦笑,她还真是没有父母缘,但是自己现在毕竟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份,所以这一拜,刘飒还是很虔敬的。没有养恩还有生恩,对于“两辈子”都没有得到过的亲情,她释然的同时也依然感恩。
喜阿爹一声高亢的:“夫妻对拜。”
刘飒看了看站在身旁的人,缓缓地行礼,他们之间还没有交谈过也不曾了解过,可是这个人却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唯一的一点安慰,这一拜下去,以后他们就是彼此最亲密的人了,不管是夫妻还是妻夫,此时,她莫名的就相信她的选择不会错。
最后一声:“礼成,送入洞房。”
没理会身后众人的喧嚣喊闹,刘飒牵着向明辉向立风居走去。
刘翊与张氏对视一眼,张氏有些担心的问:“翊儿,你发没发现咱们的二小姐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刘翊停顿了下,朝张氏勾了勾唇角,“没事的,爹亲,我心中有数。”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扶着张氏往外走,“我们去前厅吧,该开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