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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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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总说星子不能与日月争辉,然而当繁星满天时,那绚烂的景象足以迷人眼,让人一时忘记天上还有一轮明月,心中还有尚未明了的迷惘。
陆由然曲膝躺在屋顶上,醉眼微眯,觑着漫天碎星。
听说,人死之后会化作天上的一颗星。
那就是他不久之后的归宿。
陆由然举起手中的酒壶,对着嘴浇下。
他以前并不常碰酒。酒是穿肠毒,除了让五脏六腑如火灼外,还会模糊人的意识,而他讨厌那种不能条理清晰地思考的感觉。
当然,模糊人的意识是有好处的。
不然他连居远的毛都摸不着。
再比如现在。
用酒来逃避现实那是懦夫的行为。
对,他是懦夫。
陆由然自嘲地一笑。
他现在可以承认很多他以前抵死反抗的事情。
果然,人是会变的。
“瞧瞧,咱们出息的左丞在干什么呢。”
突兀地响起一道高亢的男声,一道身影疾驰而下,落在了屋檐之上。
陆由然瞄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你来做什么?”
那个人走向他,步伐轻盈平稳,如履平地,一看武功便是极高。
“过来看看你死了没”,他坐下来,从怀中掏出个酒葫芦,“你死了,老子就没地方要钱了。”
“钟伯叫你来的。”陆由然淡淡的。
那个人挠挠头。
陆由然有点心闷。钟伯那一声声沉闷的叩头声,那苍老而颤抖的祈求,震得他险些失神。他在屋内,狠狠地掐着掌心,拼命克制自己奔出去将钟伯留下来的冲动。
不能害死钟伯。
自己放弃拼了,放弃生了,但不能让所有人都为此赔上性命。
最终,钟伯走了。但这个忠心的老仆还是放心不下他的主子,于是他把老左叫来了。
老左是个杀手,老左贪财,但老左值得信任。
钟伯这么想。
但陆由然不这么想。
虽然当年是老左救的他,教他武功,将他带大。
老左太爱钱,而太沉迷于一样东西,就可能会为了得到这个东西而背叛放弃其余无关紧要的东西,比如信任。
但老左是个有意思的人。
陆由然这么想。
和有意思的人说话可以解闷。
“如果,”陆由然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酒壶,慢悠悠地开口,“你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坚信不移的东西,其实不是那样的,”他看着那个坐姿潇洒的男人,“你会崩溃吗?”
“崩溃?”老左歪歪头,像是不理解这个词似的。
“……当我没问。”
老左微微一笑。月光洒在他脸上,勾勒出他的五官,线条硬朗而锐利,一脸胡子拉碴的,但精神矍铄。
“我不会崩溃,”他慢慢道,“因为我没有坚信不移的东西。”
“包括钱吗?”
“……”
陆由然又开始灌酒。
老左一把夺下他的酒壶,皱眉道:“你不是厌恶酒吗?”
陆由然也不去争夺,只把空出来的双手垫在了脑后,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那是我以前愚昧,现在才发现酒是好东西。”
“我倒是觉得你现在愚昧了。”
陆由然瞄了一眼老左拿在另一只手的酒葫芦:“哦?”
老左无奈:“而且嘴皮子越来越利索了。”
“……我还什么都没说。”
老左就着酒壶灌了一大口,抹抹嘴:“我给你讲个故事。”
“……我不是孩童。”
“我小时候,”老左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地讲道,“坚信吃瓜的时候把籽吞下去,肚子里会发芽,于是为了防止自己误吞,从不吃瓜。后来才发现那原来是假的,瓜籽并不会在肚子里发芽。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相信任何无凭无据的事情。”
……
陆由然不知道自己该夸赞这真是一个脍炙人口的好故事还是该安慰此人被瓜籽背叛之后受伤的心灵。
于是他选择沉默。
老左看着他,语重心长道:“其实那些所谓坚信不移的东西,有些本来就是假的,根本不值得为了这些东西糟践自己。”
陆由然笑了:“你在开导我?”
老左又灌了一口酒:“事实本就如此。”
陆由然喃喃:“是啊,本来就是假的……”
老左轻飘飘的又抛下一句:“你只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儿。”
陆由然彻底沉默。
老左看着他。
这个人可以承受□□的万千辛苦,却无法容忍精神上的一点玷污,更别提当精神支柱坍塌,他整个人也会完全垮掉。
老左俯瞰着空荡荡的陆府,叹了口气。
“就是倔。”
夜深了。
夜深人不静。
居远一睁眼,差点被站在床前的人吓的猝死。
“来……”
那人一把捂住他的嘴。
“嘘,是我。”
居远愕然地瞪大眼睛。
那人放下手。
“陆由然?”居远说不清心里此刻的感觉。有惊讶,有欣喜,有激动,有愤怒,然后在一瞬间,全部化为了冷静。
“你不是不见我么,现在过来做什么?”
陆由然静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居远默默地拢了拢中衣。
估计会这样对峙到天亮。
最终,居远叹了口气:“你……”
剩下的话又被堵住。为什么说“又”呢?因为在陆由然面前,好像他就没把话说完过。之前是用唇,现在,是一个拥抱。
一个单纯的、轻轻的拥抱。
居远嗅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他还嗅到了其它的味道。
痛苦。不舍。悲伤。绝望。
一如多年前他离开的那样。
一样的场景。
一样的拥抱。
只是当年的怀抱稚嫩,经不起风雨似的脆弱,如今怀抱宽阔有力,给人力量。
所以也尤其令人绝望。
居远突然的心慌,强烈的不安几欲决堤。这些天来的担忧与焦虑,几乎将他折磨得发疯。
他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无能。
他轻轻地回抱,但手指紧紧地揪住陆由然后背的衣服,鬼使神差道:“别走。”
陆由然一震。
“不要再扔下我。”
陆由然浑身颤抖起来。他紧紧地咬住牙关,不准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居远得不到他的回应,愈发慌张:“这次一走要多少年?五年?十年?一辈子?”
居远使劲推开他,盯着他的眼睛,恶狠狠的:“我不会再等你那么久了!带我一起走!”
吃干抹净了就想走?!
黑暗中陆由然的眼睛亮晶晶的,但他垂下了眼皮。
“还是说……”
后面的话居远说不出了,他的牙齿在颤抖,咯咯作响。
陆由然抬起眼睛,深深地望着他,像是要把这整个人烙进心中。手抬了抬,最终放下。嘴角掀了掀,轻轻的:“你好好照顾自己。”
又是该死的“好好照顾自己”!还真他娘的和当年一模一样!
居远扑过去,想让他看看,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傻乎乎只会等待的孩子了。自己还会揍他了!
奈何陆由然动作迅疾,夺门而出。
居远赤着脚冲到院子里,追出去几步,却已经不见人影。居远深吸一口气,大喊:“陆由然!”
心痛至极,声嘶力竭。
居远慢慢地蹲下身。
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