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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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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正正的暗室,干燥而昏暗。龙涎香散出袅袅的轻烟,抚慰着躁动不安的心。
小夕在淡淡的熏香中醒过来。
然后又差点被黑暗中的人影吓晕过去。
“你再不醒,朕就要睡着了。”
墙上的宫灯被点燃,带来昏沉沉的光。李公公将火引扑灭,拿起桌上的茶壶沏了杯茶,放在了那人影前面。
“给这位小夕姑娘也沏一杯。”人影开口道。
小夕定下神,挣了挣被缚的双手,咬牙切齿地一脚踹了过去,踢翻了李公公手里的茶盏。
茶盏落地碎成了几瓣,茶水泼了李公公一身。
李公公指着她,气结:“你……”
“李全,”人影唤住他,“出去。”
李公公垂下手,犹豫了一下。
角落里一直装作不存在的白羽伸手按动墙上的机关,墙上打开了一道石门。白羽看着李公公。李公公只好慢腾腾地挪了出去。
石门再次合上。
室内静寂了一会儿。
“刚才是朕思虑不周,竟忘了小夕姑娘的双手并不方便,”人影轻笑了一声,“然而用脚去接茶盏也甚是不妥。”
人影端起面前的茶盏,站起身,走了过来。
小夕戒备地看着他。
金色的束腰长裳,上面的九纹龙栩栩如生。逆着光的身影看不清表情,只听到轻柔的话语。
“那朕只能亲自伺候姑娘了。”
一只有力的手掌突然伸出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开了嘴。茶盏粗鲁地塞进了她的口中,磕到了她的牙齿。茶水不由分说地灌了进去。小夕受到了惊吓,使劲挣扎起来,奈何掐住她下巴的手犹如铁钳,分毫不动。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会溺死在一盏茶中。
大概有一万年那么久,那只手终于放开了。小夕咳得惊天动地。嘴里有血腥味与茶香纠缠在一起,弥漫了整个口腔。
“没事吧?”那只手替她拍背顺气,语气与动作同样轻柔。
仿佛刚才的暴行与他无关。
小夕战栗着抬头,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眸子。
她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这个男人好可怕。
皇上恭下身子,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朕在这里耐心地等着小夕姑娘醒来,而不是用水把你浇醒。现在茶也喝了,觉也醒了,朕也是仁至义尽了。”
小夕抖如筛糠。
皇上走回座椅,随意地坐下:“现在,让我们聊会儿天,如何?”
李公公从暗室走出来,已经身在御书房。这暗室是当年自己与白羽大人一起监督建造的,为的就是以防万一。然而这个万一没见着,倒成了皇上溜出宫玩乐的密道。
世事何其难测。
李公公脸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他走向墙角,然后趴了下来。
墙角的一块不起眼的砖后,有一小截不起眼的铜管。
人心也何其难测。
小夕哆哆嗦嗦地开口:“少爷、少爷呢?我要见我家少爷。”
皇上悠悠道:“你家少爷自身都难保了,没空理你。”
谁知这句话好似一下子点了火药桶,小夕愣了一下,突然面目狰狞,在椅子上剧烈挣动,撕心裂肺地吼叫:“是那个姓居的是不是,他又要害我家少爷是不是!他怎么不去死!居家怎么还不死绝!”
皇上眼中厉色一闪,转头丢给白羽一个眼神。白羽走上前,伸手掐住那状若疯魔的女人的肩膀。小夕的力气一下子泄了,瞬间萎靡下来,只口中还来来回回地低声重复“居家人都去死”。
“小夕,有些债,是不能让儿子替父亲还的。”皇上语重心长道。
小夕浑身一震:“你知道?”
“知道一些。”
“那你还不杀了那个居远!”小夕又激动起来,“你果然和他是一伙的,就像……就像死了的那个昏君和居怀河!”
居怀河,居远已经过世的父亲。而小夕口中的昏君,则是已驾鹤西去的先皇,皇上的父皇。
辱骂先皇是为大不敬,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然而皇上并没有发怒,面上平静宛如她所骂之人与己无关。
“那你更不应该刺杀我啊,”皇上淡淡的,“我替你杀了那个昏君,还为陆家平了反,我该是你的恩人。”
“谁说……等等,”小夕的眼睛瞬间睁大,表情惊愕,“你刚才说什么?”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皇上微微一笑:“所以啊,你刺杀居远情有可原,因为你坚持父债子还,但朕,可从不承认是那人的儿子啊。”
小夕如被点了穴一般呆住了。
皇家的秘密,从来都不是普通人能听的起的。
室内陷入了死寂。
白羽还面无表情地掐着她的肩膀,而刚才语出惊人的某皇已经端起茶盏,悠闲地喝起茶来。
半晌,小夕慢慢开口,语气异乎寻常的冷静:“你不会让我活下去了,是吗?”
皇上笑而不语。
小夕垂首,声音低低的,听起来有些沉重:“你刚才说少爷自身难保,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放下茶盏,语气轻佻:“你何不先说说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的好了,朕赐你个全尸。”
“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
“朕只说是知道一些,并不是全部,”皇上和颜悦色,循循善诱,“你说出来,朕说不定还能替你主持公道。”
小夕轻笑:“公道?我早已不信这个了。”
皇上脸一沉,正待说什么。
“那要从居陆两家的交情说起……”
皇上立马端起茶盏,一副听书的架势。
可惜没有瓜子嗑着。
……
各位看官,鉴于这是一段源远流长沉重压抑的故事,而且小夕姑娘的叙述实在是有些支离破碎重复啰嗦,于是乎不才在下就将之压缩一下,以方面各位理清思路。
这是一个因为耿直而引发的血案。
居陆两家为世交,居怀河与陆建仁皆是当时为民造福两袖清风的好官,关系甚笃,而他们各自的儿子居小远与陆小冉更是好的恨不得穿一条裤子。
然而这一切只是表象。不,应该说只有居怀河是表象。
陆建仁无意间发现居怀河有严重的作风问题,惊愕之余也开始不动声色地搜集证据。要在下说,作为朋友难道不应该先提醒吗?你说这偷偷摸摸地搜集证据,然后某一天“啪”的拿出来摔人家脸上,警告对方不要再执迷不悟。这怎么看怎么是威胁啊!怎么看怎么是缺心眼啊!
于是居怀河就怒了。他感到了威胁,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将各种证据反指向陆建仁,并捏造了卖官的伪证,一举呈给了先皇。
其实陆建仁可以早一步举报居怀河的。然而他没有。他认为居怀河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他坚信居怀河还是那个会与他把酒言欢的至交。
直到他的至交将他送上了断头台。
至于小夕是怎么知道的,那是因为陆建仁耿直是耿直了点,也许也缺点心眼,但还不傻。他将证据交给夫人,以防哪一天居怀河狗急跳墙,他也好给家人留一条生路。。而小夕是陆夫人的贴身丫鬟,夫人的焦虑与担忧都找她倾诉,她自然便知了。
在陆建仁被突然抓捕之时,陆府也被查封,众人惊慌之余,唯有小夕想到了那些证据。于是她就去找。
然而没找到。
没找到!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们放哪了没找到!
不过依在下看来,当时陆府被搜的乱七八糟,那些证据说不定被某些混入的人拿走了也说不定。
终于还是没找到。
小夕坐在地上崩溃大哭。
三日后,陆建仁被斩首。
陆夫人紧随夫君而去。
陆家小少爷陆冉不知所踪。
陆府自此败落。
小夕戴着脚镣,回头看着被贴上封条的陆府,心中被仇恨充满。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然而很快便没了声音。似有人压了下去。
那些致陆建仁于死地的证据,没人知道是谁呈上去的,皇上对此事的态度也很微妙。于是众人也讳莫如深。只有当时的户部尚书居怀河,连续三日没有上朝。后来有人说,于一个无星无月的黑夜,看到尚书大人在菜市口的断头台处,以酒浇地,嚎啕大哭。
……
皇上听得入了神,半晌才道:“好一个爱恨纠葛发人深省荡气回肠的故事。”
……皇上你还有没有点同情心了……
大概是因为又回忆了一遍不开心的事,小夕的情绪很低落,有眼泪从面颊滑落。
皇上也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你是个让人敬佩的女子。”
小夕对他的赞赏置若罔闻,只轻声道:“你不会惩罚居远的,是吗?我能看得出来。”
皇上皱眉。
“朕敢保证他与此事无关,他什么都不知道,”顿了顿,“他也绝不会害你家少爷的。”
语气莫名的有些遗憾。
“那少爷呢?”小夕抬头看着他,“你说居远不会伤害他,那为什么又说少爷他自身难保?”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眼神变得惊恐,“是你!你要害少爷是不是!”
皇上沉默不语。
“为什么,为什么!”小夕挣扎着,却被按在肩上的手消弥了力气,只能徒劳地喊,“你们不是从小一起的吗,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要来害他!”
“从小一起”这四个字刺的皇上浑身一震。他静了静,缓慢开口。
“他已不是你认识的少爷,”语气变冷,“他现在,就是当年的居怀河。”
然而小夕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
“皇上,你放过少爷,”小夕抬头哀求,惊惶地语无伦次,“你和少爷一起长大的,他那么好,他总是从府里带紫芋团去给你,他说你最喜欢吃了,还有小远,少爷也总是和小远一起去皇宫,你们……”
“够了。”皇上转过身去,闭上眼睛。
小夕愣住,有泪水顺着未干的泪痕滑落。
最大的绝望便是眼睁睁的看到一件事的发生,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那又为何要让自己看到。
当时应该先杀了这个人的。
小夕闭上眼睛。
“皇上,小夕求你。”小夕一字一顿。
皇上不为多动。
那么。
“我以血为誓,”小夕深吸一口气,眼睛明亮得吓人,“若你敢伤陆冉一分,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皇上闻言转过身。
白羽连忙伸手去点她穴位。
然而已来不及。
一股鲜血喷出,落了皇上满身,绽开如点点红梅。
小夕嘴角含血,气已绝,双眼却依旧圆睁,似在遵守自己用生命烙下的誓言。
“属下看护不力,请皇上责罚。”白羽跪下。
“没事,反正都是要死的。”皇上摆摆手,嘴里说着无情的话,手上却很温柔得将已逝女子嘴角的血迹揩干。
“朕不伤他,他也是要伤朕的。”声音低低似在呢喃。
小夕还是睁着眼睛。
她只知道保护她的少爷,她的一生都属于陆家,从始至终,矢志不渝。
“厚葬。”
御书房外,李公公将墙砖挪回原地,浑浑噩噩地站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还是赶紧向那位大人报信吧。
陆府。
管家从信鸽的脚上取下信,原封不动地送去了书房。
陆由然端坐在书桌之后,正提笔写字。
“大人,宫里来信了。”
陆由然放下笔,伸手接过。
也接过了上天残忍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