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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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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家里唯一一个有来葵水功能的人,这段时间过得滋润非常,师父连说话都似变了个人,我觉着可能是沾了娘亲的光。因为师父说,我娘是会疼的,严重时常常坐在闺房里两三天痛得走不了路,许是勾起了他的回忆,便把我当成了我娘亲一般照顾,偶尔我任性闹腾也不多说什么,只当我是来葵水难受而已。
其实每日享受这极高的待遇也是不大得劲儿的,因为我已经被闷在房里快一周了。即便是宠我如阿笙,也没有应我要出去活动的要求。他们太过小题大做,除了第一二天焦躁难受以外,后面的日子倒也与平日无异。只是也不能怪他们,谁让他们不是女儿家。
今日身子终于干净了,起了个大早屁颠屁颠跟着阿笙去练剑。
还是卯初时分,天刚刚亮,我甚少早起,除非是跟着阿笙去练剑。
我支着下巴看着阿笙英姿飒爽的样子。每一剑都气势如虹,他青丝飞舞,白衫似雪,招招凌厉干脆,我终于知道为何古人喜欢喝酒舞剑,不若女子之舞般柔媚似水,人舞剑时带着一股英武有力的另一番风味。剑锋划破清风时又如破竹之音,轻重缓急每一处都带了不同的音调,丝毫不比丝竹之声差。
只是师父是不许我学武的,总觉着女儿家舞刀弄枪不好,我经常嘀咕他古板无趣不思变通,不过细细想来怕是没有阿笙这样能日日早起的耐心,便放弃了。后来阿笙告诉我,师父只是怕弄伤我自己而已,并不是真的不许我学,不过有什么关系呢,阿笙学了和我学了是一样的道理。
我看了看日头,大约是辰时了。
“阿汝,你在想什么。”阿笙收了剑走过来。我瞧着他如瓷般的脸因刚练完剑有些泛红,煞是好看,笑着说道,“想你啊。”
他揉了揉我的脑袋,伸手牵起我,“走,今日陪你去逛逛后山。”
我瞬间蹦起来,兴奋道,“阿笙阿笙,你真好。这几天我都快闷坏了。”
“阿汝,你记住,我会永远对你好。”阿笙轻笑一声。
我愣了一愣,阿笙极少说这些甜言蜜语,我盯着他晶亮的黑眸,有些恍惚,那浅浅淡淡,温温雅雅的笑意似要把我卷进去,这勾人的模样大抵就是小书上所说的祸水吧。阿笙偏爱淡色的衣服,我常常想,他若是再撑一把油纸伞在手里,走在江南的雨巷,怕是连仙人都因他的清逸自然而羞愧。
“我也会对阿笙好,永远永远。”我朝远处喊道,笑意盈盈,却不知惊起一片鸟兽的叫声。
那时的我觉着世间最好的人最好的事都被我遇见了,满心欢喜。只是多年后回想起来,却只有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感慨,我才明白,长大以后,我便不再是我,而阿笙,亦不再是我心底那个干净好看的少年。
人人皆道不忘初心,只是谁人能真正做到初心不负。诺言说得过早便容易变成谎言,而承诺太过沉重,若是不必说,那就最好不要说,免到违背的时候,痛彻心扉。
当然,这是后话。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我便有些喘,可能是多日未动的原因,阿笙见我累了体贴的用帕子擦了擦一块石头让我坐下来。我也没有客气,拿起水壶喝了几口水,开始环顾起四周。
这里的树苍翠高大,杂草甚少,许是刚开春,落叶还铺了一地,踩上去松松软软很是舒适,深深吸了一口气,都是湿润的泥土的味道,心旷神怡。远处还有溪水的声音,朝那里望去,是一条从山顶流下来的溪水,流水潺潺,清澈见底。几只小鸟叽叽喳喳的飞过来,在溪水边啄了几口,
四下观望又警觉地飞走了。整个山谷回荡的是鸟叫声,互相呼应,婉转清脆。
我终于体会到何为“鸟鸣山更幽”,这山林寂静悠远,几撮突兀的鸟叫更衬得它深静怡人。
“阿笙,我看这山谷比陶先生的桃花源还要好呢,特别能平心静气,若是我们住在这里,该多好呀。你瞧山中树林茂密,就算是夏日也不会太过燥热难忍,若是冬天,这些树还可以给我们挡风挡雪。”
阿笙向四周走了走,对我说道,“阿汝可是很喜欢这里?”
“是啊。”我想都没有想便答。
“若是来散步还好,只是住在这里却是不太好的。你看这林子后面有一个石坡,有些陡,上面都是青苔,没有杂草,加上这里阴凉湿润,若是下大雨,上面的滑石怕是很容易滚下来。并且日光都被挡住了,想晒太阳都不容易呢。阿汝喜欢的话,我可以经常带你过来。”
还是阿笙想的周到,我气馁地点点头。
正当我垂头丧气打算去舀些溪水洗脸时,却发现溪边一块灰色的大石头下面躲着一团白色的东西。隐约可以看到它白色的绒毛,也不知到底是何物。
我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它并没有逃走,半眯着眼看了我一下,瑟瑟地又蜷了起来。是白狐!还是一只刚生下来不久的小白狐!
这个发现让我欣喜无比,我兴奋的看着阿笙,对他招招手。
阿笙蹲下来,将它的后腿抬起来,小白狐哀号一声,露出小小的尖牙似乎在示威。它的后腿被捕兽夹夹伤了,受伤的地方的肉已经泛白,尖锐的夹子深深的刺进骨头里,看起来有些可怖。
我摇了摇阿笙的衣袖,不忍地哀求道,“阿笙,我们把它带回去可好,你瞧它好可怜。若是今日不救它,明日怕是要被坏人抓起来做衣裳了。”
阿笙点点头,顺了顺它毛茸茸的脑袋,然后将捕兽夹小心的打开,给它做了简单的包扎。
我抱起小白狐,这么小一只,似乎好久没吃东西了,连肉都没有,摸上去都是骨头。不过也难怪这些人要用捕兽夹捉它,它的皮毛水亮又光滑,摸上去舒服极了,现在还是幼年,若是长成了一只成年白狐,色泽可能还会更亮一些。
明显感受到它没有刚开始见面时那么抗拒,怀里的白团子动了动,双目无神地看了我一眼,像是知道我在觊觎它的毛发一般。我好笑地将它搂一搂,“小可怜,我们是救你的恩人,莫怕,我们才不会害你呢。”
它又“呜咽”了一声,我便当它知道了。
师父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将小白狐的伤口处理好。他说,小白狐已经受伤很久了,还好撑了下来,如果不是遇到我和阿笙,怕是命不久矣。
我抱起它,“小白狐,师父都说了,若是没有我和阿笙,你是要抛尸荒郊野外了呢。以后要记得报恩。”
阿笙在屋外捡了些稻草,又拿了几块石头,在大厅的角落里为它做了个小窝。我也跑回房挑了几件不用的衣服,塞了进去,虽然窝很小也很简单,但是却也温暖舒适。我将它轻轻的放了进去,去厨房拿了些肉和蔬菜瓜果。
起初它还不吃,瞄了一眼就继续睡了。
我不甘心的将肉塞到它嘴边,它才舔了舔。我就蹲在它窝的旁边和它耗着,它不吃便不肯走。
后来它许是真的饿了,伸出脑袋,闻到肉的香味,文雅的吃了起来,虽然看上去文文气气,只是吃肉的速度却一点都不慢,一块儿接着一块儿,待把碗里的都吃完了,还舔了舔嘴巴瞅了我一眼。我坏心的把蔬菜瓜果放在它面前说,“哝,没有肉了,只有这些,吃这些对身体好。”小时候我挑食,师父也是对我这么说的。
它哀怨的啃了几口生菜就不肯再吃了,我觉着这小白狐像极了我,有种找到知音的喜悦,便大方地又给它拿了几块肉,那可是本来属于我的那份儿呢。
等它吃饱喝足时就想睡觉了,想想它也是不易,被捕兽夹夹了这么些天,便不再去打扰它,让它在新窝里好好休息。
爬了许久的山,又为小白狐来来回回折腾,我也有些困了。晚上匆匆扒了几口饭,和师父阿笙道了晚安便回房了。
躺在床上许久,不知怎的睡意却又迟迟不来了。我翻来覆去像是炒菜一般,什么姿势都睡不着。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声音,我下了床推开窗。春天果然温柔多情,白天还是晴朗的,现在竟下雨了。
我出神的望着,小院子里的灯笼还未熄,朦朦胧胧的透着光。周围只听得见雨四处溅起的声音,水珠沿着屋檐的青瓦流下,一滴接着一滴。
对面的房间亮起一丝烛光,我看见阿笙推开门,这些年,他愈发挺拔俊秀,已经比师父要高了。他将师父闲时种的一些花花草草搬进院子里,雨打湿了他的衣衫却没有一丝狼狈。我拿起伞刚想出去,却发现他已经整理好一切重新掩上了门。
片刻,房间的灯也灭了。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现世安妥,岁月静好。
我默默的立着。隐居深山的日子虽单调乏闷,但却有阿笙与师父陪伴。我虽无父无母,但我有家。人心太小,装不下繁冗陈杂的琐事,我知道,我已经知足了。曾无数次想过我若是公主将会是什么模样,或许锦衣玉食或许端庄高贵受人景仰。只是这些都比不上此生有阿笙与师父作伴。
至于我的母亲,她不想我回到皇宫,那个类似吃人的地方,我都明白她的深意。只愿她在极乐世界无牵无挂,无怨无忧。
我摸了摸腕上的红线,几缕风吹进来,有些凉。我掩上窗,缩进被子里,看着昏暗中的铃铛,倦意慢慢袭来,闭上眼。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