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像太阳，一个像月亮》季西

2、再见布拉格

　　赵嘉敏是冷怕了。
　　因着八月末秋雨绵绵的巴黎，过于美丽冻人。
　　所以飞布拉格的时候机智地学了乖，穿上了厚实的呢绒外套，铁灰色，依旧是简(kuang)约(zhuai)时(ku)尚(xuan)的黑白灰系列。
　　然而当赵嘉敏真正踏上捷克的土地，接收到周围短袖短裤露胳膊露腿儿的歪果仁，来去匆匆间偶尔抛来的诧异眼神，只能无奈地抿抿唇角，视若无睹。
　　“噗嗤！”毫无预警，赵嘉敏突然喷笑出声。
　　“咋了？”身侧原本正兴奋分享着布拉格美食情报的张语格一脸疑惑道。
　　“没什么。”掩饰性地捂了捂脸，赵嘉敏摇头示意，却又忍不住再次将视线投向百米开外的前方，冯薪朵身旁那抹娇小背影。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鞠婧祎一眼。
　　她也是冷怕了吧，所以也穿了呢绒外套，乳白色，还是长款，长款，长款。
　　“赵嘉敏？赵嘉敏！”
　　“哎？怎么？”正暗自偷笑的赵嘉敏一时反应有些迟钝。
　　“叫了你几声都没反应，看啥呢？”
　　“北极熊。”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什么鬼？”
　　“哈哈哈哈哈！”四千年女鬼。

　　布拉格的第一个清晨。
　　鞠婧祎是被身体的各种不适所唤醒，然后便是一早上的上吐下泻。
　　据说是水土不服。
　　碍于身在国外不便就医，又不能胡乱吃药，随行的工作人员只得给鞠婧祎点了些清淡的食物，买来了蜂蜜让她兑水喝。
　　直到临近中午，鞠婧祎才稍好了些，全身虚脱地躺在床上刷着朋友圈。
　　无奈酒店的网速实在差强人意，半响也刷新不了，鞠婧祎正嘟嘴抱怨时，一条朋友圈突然就映入了眼帘。
　　Diamond：「妹子们注意了！刚刚打车10分钟的路花了800，太黑了！」
　　配图是戴萌一脸怒气地指着马路上往来穿梭的车辆。
　　鞠婧祎的目光却聚焦在了她身后那个身着浅驼色毛衣的身影之上，那人正侧着头不知对着谁，笑得一脸的阳光灿烂。
　　一丝酸涩的委屈感油然而生。
　　赵嘉敏，你倒是玩得很开心。
　　莫名的小情绪还未来得及酝酿出什么实质性的念头，便被听闻鞠婧祎生了病从隔壁过来的冯薪朵打断。
　　“要不，下午就不去逛街了吧？”冯薪朵一脸担忧地看着鞠婧祎苍白的脸色。
　　“我没事，明天开始都有工作，今天不去就没时间了。”虽然心底感动于队友的体贴，但鞠婧祎还是蹙着眉直接否定，“好不容易来了布拉格。”
　　“可是你……”照料了鞠婧祎一早上的李艺彤也不大放心老干部的身体状况。
　　“我真的好多了，你们别担心，那蜂蜜水挺有用的，也没拉肚子了。”为了印证自己的说法，鞠婧祎说话间不忘拍了拍肚子。
　　众人见鞠婧祎如此坚持，也只得由着她去，开始各自为出门收拾打扮。
　　鞠婧祎单手将已经黑屏的手机解锁，又看了眼那张照片，一撇嘴，退出，锁屏，然后将手机随手一扔，豁得从床上起了身，动作行云流水。
　　出去玩，谁不会。
　　然而经过一下午的实践，鞠婧祎发现自己虽然没有错，但也没有完全对。
　　出去玩，谁都会。
　　但玩得开心，并不是谁都可以。
　　不论是穿梭于布拉格最繁华的瓦茨拉夫大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还是漫步在宛如童话般小屋林立的黄金巷诗情画意的街道上。
　　鞠婧祎发现自己总是无法全心全意地去感受这些本应美妙的异国情调，有那么几分神思仿佛一直在空中飘荡着，恍恍惚惚，摸不清抓不住。
　　大概是病了的缘故。
　　晚餐在百度的推荐下选择了据说是闻名遐迩的捷克特有帅克餐厅，装饰得极有浓郁的捷克本土特色，为了配合氛围，众人也点了捷克饺子等传统美食，以及捷克最负盛名的百威啤酒。只除了鞠婧祎，考虑到她的不适，李艺彤贴心地为她点了一杯热牛奶。
　　或许因着四川人的口味比较不偏好甜酸，鞠婧祎吃了两口配有甜酸菜和沾酱的饺子便停了口，看其他人一副吃得很欢乐的样子，配上餐厅内轻松明快的捷克民谣，鞠婧祎唇角也不禁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容，默默地呷了一口热牛奶。
　　然而当不甚熟悉的，又仿佛似曾相识的牛奶味道充斥于整个鼻息间时，莫名地牵动了鞠婧祎内心深处连她自己也不甚明了的情绪。
　　似苦微甜。
　　这个小情绪，诞生之后便一直跟随着鞠婧祎，就连久逢甘露地吃到了川菜，抑或无厘头地与自动门嬉戏也无法让它消散。
　　鞠婧祎很是无奈，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临睡前，耳机中响起一首许久未闻的曲目：
　　“唱片店内，传来异国民谣。
　　那种快乐，突然被我需要。
　　不亲切，至少不似想你般奥妙。
　　情和调，随著怀缅，变得萧条。
　　原来过得很快乐，只我一人未发觉。
　　如能忘掉渴望，岁月长，衣裳薄。
　　无论于什么角落，不假设你或会在旁。
　　我也可畅游异国，放心吃喝。”
　　一瞬间犹如醍醐灌顶，一瞬间万千心绪涌入心头，那一夜的鞠婧祎再也无法安然入眠。

　　晨光熹微。
　　淡淡橘色的朝日温柔地洒在查理大桥第八尊圣约翰雕像上，底座的两个金属浮雕在阳光映照之下尤为光可鉴人，传说抚摸了它们就可以向圣人许下心愿。
　　桥下是伏尔塔瓦河滔滔的流水，低沉徐缓的水之乐章，仿佛莫扎特弹奏着《安魂曲》从遥远的十八世纪传来。
　　难怪布拉格有句俗话：没有走过查理大桥就不算到过布拉格。
　　赵嘉敏从不曾认为自己是一个文艺青年，但此刻身处其间，仿佛也感染上了这座古老城市宁静而悠远的气息。
　　思绪飘泛间，赵嘉敏漫无目的的视线却不知何时悄然定格。
　　一抹单薄纤细的背影静静地伫立在暗灰色的石头桥栏边，一尘不染的纯白裙角在缕缕河风中轻舞飘扬，乌黑的发梢在晨光的轻抚中略带着淡淡光晕。
　　赵嘉敏微微恍神，心底似乎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酝酿。
　　“赵英俊，别站在那里耍帅了，你今天穿得是裙子。”尚未来得及细细品味，赵嘉敏便被戴萌的呼唤声召回了神志，那丝莫名的情绪也随之烟消云散。
　　“马上开始拍摄了，快过来！”
　　“是是是！”
　　闻声而去的赵嘉敏并未看到，那抹名为鞠婧祎的背影此时却转过了身，一瞬不瞬地望着赵嘉敏远去的身影。
　　直至日上中天，一连数小时的拍摄终于告一段落，介于下午仍有拍摄，女孩们及随行的工作人员浩浩荡荡地来到附近早已预定妥当的餐厅用午饭。
　　点餐完毕的赵嘉敏原本懒懒地以手肘撑着桌面，却因着身后那桌突然传来的冯薪朵满是担忧的声音而不自觉挺直了腰杆。
　　“小鞠你只要面包和牛奶？”
　　“怕吃多了会吐。”
　　“昨晚吃了川菜不是好多了吗？”
　　“今天早上起来又有点头晕想吐了。”
　　“哎，你怎么就水土不服了，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水土不服？
　　耳熟能详却又不闻其详的词汇。
　　赵嘉敏随手拿起土豪金，点开浏览器，百度一下，你就知道。
　　“赵嘉敏，你干嘛一直看着我？”张语格很是无语，赵嘉敏这家伙捣鼓了半天手机，几口吃光了意面，就开始一直盯着自己，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你吃完了没？”
　　“你一直看着我还不知道？”
　　“那就是吃完了，走吧，陪我去买点东西，我刚看见旁边有个小超市。”
　　“你要买啥？”
　　“问那么多，陪我去就是了。”
　　当张语格陪着赵嘉敏走出超市，看着后者手中的两盒常温酸奶，突然有种想迎风流泪的冲动：“为什么我不能好好吃个饭，非得来陪你逛超市，就为了买两盒酸奶？”
　　“因为你是好人，一生平安。”
　　“滚！”
　　趁着下午的拍摄尚未开始，赵嘉敏嘴里喝着一盒酸奶，包里装着一盒酸奶。踌躇片刻，终究向着正在合照的鞠婧祎和万丽娜走去。
　　“Savo前辈。”见赵嘉敏走近，眼尖的万丽娜率先开口打了招呼。
　　“嗯。”前辈这个称呼，赵嘉敏起初虽然有点别扭，但听了这么久也习惯了，微微一笑道，“在拍照吗？”
　　“前辈要一起照吗？”
　　“可是我没有合影卷啊。”
　　很冷的笑话，但万丽娜很给面子地笑了，而传说中笑点极低的鞠婧祎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盯着赵嘉敏，眼中带着让赵嘉敏摸不透的莫名神采。
　　“呃……”瞬间有一种不知所措的尴尬，赵嘉敏眨眨眼，索性不管牵强与否，摇了摇手里的酸奶，直接切入此行的正题，“你要喝吗？”
　　也不待鞠婧祎回应，便从包里摸出另一盒酸奶，递到她身前：“正好还有一盒。”
　　然而鞠婧祎却并未在第一时间接过，依旧不发一语。
　　四目交接的当下，赵嘉敏仿佛从鞠婧祎眼里看到了千言万语，又仿佛什么也看不见，抑或看不懂。
　　空气在这一秒停滞。
　　终于，鞠婧祎轻轻叹了口气，移开目光，伸手接过酸奶：“谢谢。”
　　赵嘉敏如释重负，尽管不明所以。而后浅浅地笑了，露出淡淡的酒窝：“这款酸奶的包装和我平常喝得很像，味道也不错。”
　　“明治醇壹？”
　　“咦你也知道？”
　　“我……我也喝过。”
　　“老干部不是只喝茶吗？”
　　“赵！嘉！敏！”
　　开启隐形模式的万丽娜默默地将周围打量了一圈儿，沮丧地发现赵粤并不在附近。
　　见鞠婧祎撕开了包装，赵嘉敏有种莫名的满足感，扬起一抹和煦温柔的微笑道：“开玩笑的，别生气。酸奶里面有乳酸菌，你慢一点喝，胃会舒服点。”
　　“你……不会是特意买给我的吧？”这一瞬间，鞠婧祎眼里又带上了那种让赵嘉敏摸不透的莫名神采。
　　“当然不是！”突然的拆穿让赵嘉敏心慌意乱，一时口不择言，“是买给张语格的，她不想喝来着。”
　　“是吗？”那抹神采刹那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几乎降至冰点的温度，鞠婧祎扭头望向被动隐身的万丽娜，“拍摄要开始了，我们过去吧。”
　　欲哭无泪的万丽娜只能任由散发着不善气息的鞠婧祎将自己拖走，回头对赵嘉敏歉然地点点头：“那我们先过去了，Savo前辈。”
　　只剩下愣在原地的赵嘉敏，以及她嘴边那句鞠婧祎听不见的，最终飘散在仿佛从不曾停歇的伏尔塔瓦河清风中的：
　　“不是……”

　　布拉格的最后一顿午饭。
　　鞠婧祎与冯薪朵决定吃意大利面，以此缅怀即将逝去的欧洲之旅。
　　“朵朵，和大哥在一起是什么感觉？”鞠婧祎毫无预兆地向冯薪朵的膝盖射了一箭。
　　“噗！我没有和大哥在一起！”捂着血流不止的膝盖，冯薪朵挣扎着申辩道。
　　“哦，这不是重点。”微微抬了抬眼皮瞥了她一眼，鞠婧祎并未深究，“重点是什么感觉？”
　　“大哥她……很好。”
　　“很好是指什么？”
　　“人很好，对我很好。”
　　“这样啊 ……”
　　毫无参考价值。鞠婧祎无意识地戳着盘里的意面，却不想冯薪朵也有灵光一闪的时刻。
　　“小鞠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
　　“难道你也喜欢大哥？”
　　“……也？”
　　“啊！”
　　鞠婧祎放下刀叉，单手撑着额角，突然觉得有点累。
　　自查理大桥那天起，除了工作需要之外，鞠婧祎再没有与赵嘉敏说过一句话。尽管能感觉到赵嘉敏偶尔向自己投来的，带着歉意的，欲言又止的眼神，但她依旧选择了无视。
　　鞠婧祎的心很乱。
　　那一夜的恍然醒悟之后，赵嘉敏的音容笑貌仿佛从心底最深的牢笼中得到解脱般，开始随时随地无时无刻地在自己的脑海中往来穿梭，肆无忌惮。
　　而连她何时关进那个牢笼的，鞠婧祎自己也毫无所觉。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话说，你这样中分，倒是和Savoki有点像。”冯薪朵审视着适才拍摄的照片，突然随口开了一枪，过于专注于手机的她并未发现鞠婧祎在乍听到那个名字时身体明显的一震。
　　“刘海长长了，正打算回国之后去修一修。”强自镇定之后，鞠婧祎若无其事地撩了撩已经过眼的刘海。
　　思绪却不受控制般延续到赵嘉敏中分的模样以及缘由，有点好笑，也有点心疼。
　　似苦若甜。
　　也不知道是身体上的不适多些，还是心里的不适多些，直至飞机降落到浦东机场，一天一夜，鞠婧祎吃不下任何东西，也没有和赵嘉敏说过半个字。
　　整个人萎靡不振。
　　万幸的是被劫去剧场的半路上，又通知活动延期，终究还是被送回了生活中心。
　　打开房门看到万分熟悉的床铺那一刻，鞠婧祎觉得自己完全虚脱了，几乎是无意识地关上了门，挪到床前，砰得一声栽了上去。
　　当鞠婧祎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或许是睡觉的姿势不对，醒来之后全身的酸楚愈加严重，胃肠更是阵阵抽痛，明知道自己该起身做点什么，但就是不想动。
　　唯一的动作，是从床头上摸索出手机，脑子里迷迷糊糊的，跟不上行动的节奏，鬼使神差地点开了赵嘉敏的微博，涣散的目光在那条最新的微博上慢慢聚焦。
　　然后，眼泪就这么毫无预警地流了出来。
　　鞠婧祎很清楚是自己玻璃心了，其实赵嘉敏并没有一点点错处，她不会知道自己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不会知道自己会看她的微博，更不会知道自己的这种心思。
　　但情动之后，又如何控制得了。尤其是在自己身心都临界于崩溃边缘的此刻，任何一丝丝情绪的触动，都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钻石心也好，玻璃心也罢，鞠婧祎索性放开了自己，将手机铃声开到最大，随意点开播放器，整个房间瞬间被音乐充斥，然后将头埋进被子，肆意地失声哭泣。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抑或是几十分钟，鞠婧祎终于止住了抽泣，随即利落地起身关掉音乐，拿出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当浴室门再次打开，除了瞳孔中隐约的血丝，鞠婧祎依旧是那个仙girl。
　　自拍，登陆。
　　并非微博，而是Ins，因为这里与那人并没有互相关注。
　　不想让她看到。
　　七连发，是分享，也是宣泄，一种无处宣泄的宣泄。
　　却还是忍不住在字里行间留下一丝隐晦的心绪。
　　那人的眼中总是闪烁着星光。
　　那人的身上淡淡的牛奶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