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不及风雪重》萧菊登

4、亲与爱

　　梦一轻一重的被父亲急促慌张的呼喊敲打，一条细细的裂缝一点一点扩大，逐渐倒塌。自我意识筑建的梦景崩塌，剩下碎了一地的玻璃形体似的城砖。黑暗从微颤的睫毛渗入眼睛，我自睡梦中清醒。父亲躺在床上，行动诸多不便，让我替他翻身。
　　过后，父亲随之又沉沉睡去。我反而了无睡意，清醒的眼睛像是迷失在天空里的星星，不知疲惫的忽闪。或许因为疾病的困扰，父亲的睡意总是断断续续的。烦躁无奈的心情渗透到漆黑无光的黑夜，拳头敲打着床板，或轻或重消散在黑色之中。手指舒展，恨恨的按在遥控板上，忽然大片的雪花绽放在黑夜里，父亲把电视打开，没有信号的电视，密密麻麻六出的雪花分解着屏幕，一点一点刺激着父亲几近崩溃的神经。在黑夜里挣扎，沉迷，脆弱，哭泣，粗暴。
　　窗外的日光一口一口吞食屋内的漆黑，日出之光清扫了妩媚性感颓废的黑，父亲的睡意随着日出一点一点加重，父亲又在天亮之时沉睡了。
　　天蒙蒙亮了，我穿衣洗漱，拿着镜子梳头，镜中的女人散着蓬乱的头发，乱糟糟的，像是狂躁的野兽，塑料制的梳子轻一下重一下捋过发间，抚平发丝躁动不安的情绪，梳子梳齿上痴缠了许多的发丝，发端还有丁点嫩白的头皮，像是没有疼痛感的屑片，大把大把的从头皮脱落。轻轻挽了毫无姿态的马尾秀气的甩在脑后。
　　抽开门闩，敞开堂屋门，站在屋外，屋墙旁边有棵石榴树，和我一般年岁。只见她怕冷的蜷缩在墙角，木质的窗户镶嵌着泛着花纹的玻璃，大簇大簇透明的花沿着褐色的枝干盛开在寒冷的冬季。庭院里还有棵椿树，我父亲小的时候便有的，我小的时候还在，现在我长大了，她依然还在我家。寒冷仿佛冻掉了她的绿叶，像是没了繁乱复杂的黄绿色的发卡，只剩微卷的长发。褐色的秀发末端又生出许多的碎发探入苍穹。一地的枯黄落在了冬季路过的鞋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声响“吱吱…”声音仿佛还没跌入地面，被大地收藏，便惊醒了父亲。
　　屋内父亲急促的喊道“文子，文子…”声音落入寒冷干燥的冬天，好像带着回声，一轻一重地响个不停，我进了屋才嘎然而止。原来父亲要起床，要穿衣服。因为左半身行动不便，颤抖的手没法子自己穿衣服。只能借助旁人。一边帮父亲穿衣服，一边分神想着，父亲好像是随着今年冬天的到来，左半身的血液仿佛因为寒冷凝结成冰，好似血液要一滴一滴通过血管流至身体的各个部位，就这样父亲行动迟缓，甚至不能自理，就好像回到了婴儿时。
　　穿好衣服，搀起父亲，将父亲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倚在我的身上，扶着父亲坐在以前爷爷得跟父亲相似的病时坐的罗圈椅。父亲坐好，我面对着他，他苍老的脸像是我成长的日历一样显现在我的眼眸，大地一样的肤色撑起一家的支柱，如今他累了，时间残忍的将他压制在椅子上，他只能坐在椅子上，活动的范围被局限在这张椅子上，眼底的幽默快乐被脆弱，不得不依赖被一点一点吞噬，成为一个暴君，一个家庭的暴君，一个他自己身体的暴君。
　　还记得刚知道父亲的病时，
　　灰蒙的天刚刚落入地平线，同寝室的同学就让我去宿管阿姨那接电话，说是有人找我，从那事发生后，家里就很少打电话找我，我也躲避的很少回家，不敢回那个没有灶台忙碌的人的家。心神不宁，很像那人不在的时候。
　　我跑下楼梯，有些害怕，不敢接宿管阿姨头顶上那个电话，像是一个蛰伏的野兽随时发动致命的攻击。旁边宿管阿姨督促着说道，“接呀！快点接呀！”语气里带着天生的严厉。我接了电话，打电话的是我的大伯，急匆匆的说了句我父亲住院了，让我抓紧去医院，没等我细问什么，告诉我医院的地址，病房号之后便挂了电话。
　　相似的场景让我害怕，脑子嗡嗡的，隐隐作痛。我不知该做些什么，呆在那里，像是已经石化的雕像，没有任何的动作与反应。下楼的熟识同学见我这般摸样，吓坏了。呼喊着我的名字，我像是站在了谷底，听见在谷顶的呼唤，遥远模糊的声音一点一点敲打我石化的肌肉，慢慢有了动作，是陈婷婷，她焦灼地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文子，文子…”我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也告诉了她我的这个念头。
　　“我要回家，不，不…我要去医院”“怎么了?”她拽着我的胳膊问。“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要去医院。”陈婷婷看我慌张的样子，不再多问什么，只是告诉我，去向我的班主任请假，她怕不放心，便拉着我去了老师宿舍楼，教师宿舍楼也在校内，就在学生楼的后方，不超过五十米，估计抓显现抓的也比较容易。到了教室宿舍楼，一共三层，比学生的要矮上三层，聚众的学生还是比单过的老师多了多。上到三楼，左手第二个门便是班主任家，站在班主任门前，她替我敲了门，便下楼了。木门和着陈婷婷的下楼声，“吱呀！”一声打开了。
　　老师让我进了门，刚进屋，瞳孔里晃进一个熟悉的人。与我错身走了出去。与我同班，老师的小孩，走过宽敞的客厅，靠近卧室的有个小书房，两个挤进了书房，书房里真的是以书为砖垒的房子，所见之处竟看不到一点墙体，老师过得是家庭生活，学生过的只能算是群居或者单个的生活。
　　老师只是问了几天，便把假请给我了，假单拿在手上，这是这么打第一次知道请假单长这样。却是因为这事。之后老师便让我离开了。
　　我下了楼，看见了他，手插在口袋里，倚在墙角。楼房间里的灯，自墙边撒下朦朦地勾勒出他的轮廓。我在暮色里小步跑着，他在我后边大步走着。一前一后相伴着。我将请假条给了保安大叔看了看，盖了章，便放行了。他是因为保安大叔认识，和大叔随便聊了几句了几句，过后便一同随我出去了。
　　夜色里，相隔的手慢慢地被黑牵在一起。就着夜色，他把我拥在怀里，像是海洋包裹我的身体，无波浪的海面承担我身体的重量，包容我的所有。耳朵贴近左胸的第二根肋骨，心跳随着呼吸渗透到我的耳朵里，蔓延到心里。抚平我不安的情绪，手掌轻一下重一下抚摸我的后背，安慰我急躁的心情。
　　不知多久，他便把我推进路灯下，他自己被夜色吞没，无边的黑掩盖他的心跳，肢体，衣服，与我的心动。他还是一句话都没说，什么也没问。注视着我走进亮光处。我转过头不再看他，从他的身边跑开，从黑暗中跑开。一步一步远离他。
　　夜色弥漫，脚步声伴着我的影子一步一步的靠近父亲住的医院。

作者有话说

　　暗恋是一个人的事，喜欢却是两个人的心，得到与得不到都会是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