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可长生》何生欢

24、淮北遇故知

　　自在凉都城外偶然得知了离陌还活着的消息后，玉东楼就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一心只想着如何救他的小徒弟出来。然而，魔教有重重把守，虎兕崖易守不易攻，各大门派联手都没能占到便宜，仅凭他一人之力，想从魔教内毫发无损地救一个人出来，谈何容易。玉东楼一个人思前想后，最终拿定了一个主意：要让他们主动来找自己。决定之后，就立即实施。数月间，他乔装打扮，频繁混迹于黑市之中，更着意花钱收买消息。如此，魔教分舵的分布便悉数到手。而后，从岭南分舵开始，玉东楼皆在夜半时分，潜入其中，用手中长剑将分舵教徒斩杀。直端八个分舵后，才给冷怀人留下了那一封信。
　　淮北送来的密函，令冷怀人心中十分不安，倘若这封信是一年前送来的，他理都不会理。但现如今，他要顾及的就太多了，多到他已不能将这封信置之不理。外人都道斩月教高手林立，教主武功深不可测。但事实上，教主年事已高，且弥商一战后，内力折损，元气大伤，功力已是大不如前。此外，斩月教内能称得上的高手，加上他最多也就四人，仅凭四人之力，再怎么武功高强，也抵挡不住千军万马。上次虎兕一战能侥幸得胜，也是全凭计谋筹划和对人心的利用。此法只能用一，不能再二。倘若各大门派再次联手，斩月怕是就要走到尽头了。所以，冷怀人绝不能再兴师动众，但也绝不会如此轻易的就将离陌交出去。他知道，只要离陌见了玉东楼，他当初的那点私心就会被揭穿，这是他万万不想看到的。
　　踌躇之后，他便给玉东楼回信一封，约定了七月二十这日，淮北相见。因此，冷怀人才在后山小屋别了离陌，只身一人便下了山，提前六日前往淮北。
　　与少君依依惜别后，离陌便回到屋中。上次进入机密枢，得知了许多门派秘闻，更知晓了少君的身世，这令离陌心中生出了许多的柔情来。但是，她最想要得知的事情还是没有眉目。明日便是十五，她必须再去一次。
　　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就到了十五的半夜。趁桔儿熟睡之际，离陌穿上夜行衣，带上遮面，悄悄地朝浮香殿而去。
　　一路上，离陌自是万分小心，隐没在夜色中，躲过了巡查教卫，终于来到浮香殿外。但令她大吃一惊的是，浮香殿内外灯火通明，殿外各角皆有教卫把守巡防，根本容不得有闲人进入。离陌攥紧了拳头，心中不免失望，但所幸她的身份还没有暴露，花些耐心，还能再等机会。形势所迫，不得不放弃而归，再做打算。正当离陌转身要走，恰听得万无常同楚月升说着话从浮香殿出来。
　　“不知少君此去，能否安然而归啊？”
　　“嗨，你担什么心呀！咱少君的功夫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玉东楼算什么。”
　　“可那玉东楼也着实不算孬，倘若他真拼了命……”
　　“唉，那能怎么办呢？少君又不让我们一起去。”
　　“你说，要是那边不是一个人来，咱们少君是不是就吃大亏了！”
　　“这……也不是不可能，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要不……我们偷偷跟着，要是那边来的人多，咱们还能帮上忙。”
　　“嗯……我看行，不过教中不能没人，这样，你跟倚依留下，我带些人去。”
　　“行，那你可得早些去，少君脚程快，我怕你赶不上他。”
　　“得，我明日一早就出发。”
　　两人商定完，便各自离去。离陌躲在暗处，这一席话听得她的心突突直跳。少君要去见师父，听话里的意思，两人是约了单独见面，为什么说少君会吃亏呢？师父为什么又要拼命呢？他们要做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见面呢？诸多疑问挤在离陌的脑中，盘桓不散。
　　回去的路上，离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躲过巡查教卫的，恍恍惚惚的终于到了房内，思来想去，竟是一夜无眠。
　　次日，万无常带了一队人正要出发，猛听得后面有人喊道：“且慢！”
　　驻脚一看，竟是离陌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跟前。
　　万无常略显吃惊：“你，你怎么来了？”
　　离陌喘了口气，定了定心神，答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啊？什么，什么？你要和我们一起去？不，你知道我们去干嘛吗？”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那你就更不能去了。”
　　“为什么？”
　　“少君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把你照顾好了，平日里少君连你在教中走两步，他都把心提在嗓子眼了，这要是让他知道我带你下了山，还不得杀了我。不行，绝对不行！”
　　话音刚落，只见离陌突然从腰中抽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脖颈上。刀口锋利，与皮肤相接处顿时渗出了扎眼的血。吓得万无常慌乱不已。
　　“姑奶奶，你要干什么！”
　　“让我和你一起去！不然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看你怎么跟少君交代。”
　　“这……这算什么事啊！你，你干嘛非去不可呀？”
　　“我……”离陌的眼底说着便泛起了泪，“我不能看着他出事。”
　　万无常无可奈何，叹了口气，道：“算我倒霉，碰上你俩。得了，反正横竖都是一刀，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成了你的心愿。但你得记得，不到万不得已，你决不能出现在少君面前。”
　　见万无常松了口，离陌放下匕首，落泪笑道：“谢谢你，你会记得你的恩情。”见离陌将匕首重新揣回怀里，万无常又叹了口气，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份恩情，你不记得也罢”
　　就这样，冷怀人前脚刚启程，万无常就带着离陌紧随而后。一行人不敢暴露行踪，只得打扮成贩货的客商，一路远远地跟着。
　　终于等到七月十五，一行人尾随着冷怀人来到了淮北名山——六旗山。
　　六旗山风景秀丽，草木端盛。山中多植秀竹，其中最有名的一片竹林叫做修道涧，传闻少林曾有位高僧在此处修行得道，故得此名。此处的竹子长势挺拔，竹叶苍翠欲滴，清风徐来间，直叫人神清气爽，百窍通达。
　　如此好的风景，现下却无一人欣赏。
　　冷怀人提剑而至，徐步入林。只见一人，负剑而立。转过身来，却是脸色苍白，身形憔悴。
　　“你来了。”
　　“我来了。”
　　“她呢？”
　　“她不会来。”
　　“是你不敢告诉她吧。”
　　“……”
　　“哼。”玉东楼冷笑一声，“无耻。”
　　“你说什么！”
　　“我说你无耻。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而你，敢做却不敢当，当真是小人之举！”
　　“哼，我无耻，那你又是什么？”
　　“你什么意思？”
　　“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你扶生之人，是你的爱徒，可当时不也就转身离去了吗？”
　　“那是因为……是因为，你说她，已经死了……所以，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心安理得地走了，连为她报仇都放弃了。”
　　“我没有！我没有！你简直是强词夺理，明明是你欺人在先，明明是你将她掳去，还骗我说她死了，如果不是看到这个……”玉东楼从怀中拿出了桃花发带，神情悲伤，“我又怎会相信……”
　　“原来，当初师父是以为我死了，才会走的。原来，当初是少君撒了谎，是少君做了局”。不远处，离陌心中早已是五味杂陈，当玉东楼拿出那条发带时，她险些就要站起身来，亏得万无常一把拉住，多番示意才稳住了情绪已渐趋激动的她。
　　玉东楼红了双眼，拔剑直指：“说！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了陌儿？”
　　“我不会把她交给你的。”
　　“你！无耻之徒，我杀了你！”
　　竹林间，顿时剑气四溢。两人刀剑相交，玉东楼步步出杀招，而冷怀人却招招留下手。他不是打不过，只因玉东楼是他心上人的师父，他怕自己一错再错，他怕她终有一天知道真相。两兵相交，终是破釜沉舟者更胜。冷怀人没有了往日的决绝，一个恍惚，左臂上便被深深划开了口子，白色的衣袖顿时就被染红了一大片。皮开肉绽，痛入心扉。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
　　耳听得一句话冷冷地掷进耳中，冷怀人脑中却不断闪现出年幼时自己流落街头，被人驱赶，受尽欺辱的样子。再看眼前的玉东楼，扶生首徒，得尽侯非朽的宠爱。在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时候，这个人却衣食无忧，享受着原本该属于他的父爱。在他被世人唾弃为魔教少君的时候，这个人却得受扶生衣钵，锋芒毕露，被武林赞为少侠豪杰。如今，这个人还要夺走离陌从，夺走他唯一的幸福。想至此，冷怀人眼底漫起杀意，重新握紧了长剑，怒吼一声，持剑飞去。
　　冷怀人的功夫本就在玉东楼之上，利剑相交，局势霎时扭转。很快，玉东楼的身上就添了几道伤口，殷红的鲜血不断地沁染着长衫。玉东楼招招落败，根本招架不住，只能退攻为守，左躲右闪，冷怀人的剑都劈在了竹身上。被劈中的竹子应声而倒，玉东楼躲闪不及，跪倒在地，冷怀人瞄准时机，长剑凌厉，直向其心窝刺去。
　　“不要！”
　　千钧一发之际，离陌再也按捺不住，奋力挣脱了万无常的束缚，狂奔而出。扑通一声挡在了玉东楼身前。冷怀人心头一震，大惊失色，硬生生收住了剑尖。
　　剑尖距眉间只有两寸，剑气扑面而来，激的离陌浑身一颤。许多，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冷怀人不可置信地看着离陌，“你怎么会……”
　　“是我带她来的。”万无常愧疚难掩。
　　“你？我不是让你留在教中吗？”
　　“我……我错了，我……”
　　“你为什么要带她来！”
　　“我……”
　　“是我以命相要，威胁他带我来的。”离陌将玉东楼护在身后，含着泪看着冷怀人，“你不能杀他。”
　　“你……你都听到了……” 握着长剑的手颤抖着落下。
　　冷怀人不敢直视离陌的双眼，他不敢直视那双眼中透出的悲伤、愤怒与哀求。他心虚，他愧疚。彷佛怀揣赃物的窃贼被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般，面对离陌无声的回答，他显得如此肮脏不堪。
　　离陌转身扶起玉东楼：“师父，我们回去吧。”
　　“陌儿……”四目相对，包含着许多说不清的情绪。
　　两人搀扶着，转身而去。万无常作势要追，冷怀人抬手一拦。
　　“让她走吧。”
　　身上的伤，她没看到，心里的伤，她又会知道吗？冷怀人眼底起了雾，心头像被割了一刀，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小夫人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