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可长生》何生欢

15、后山小屋

　　浓浓的血腥味已经从虎兕崖上散去，风吹过来的时候，闻到的只有林中而来的草木之气。那些不久前发生在此地的杀戮、戏谑、悲恸、愤怒，似乎只是一个不真切的梦。
　　离陌住在斩月已经有些日子了，不能说适应，只能说是一切还好。冷怀人给她在后山安排了一间小屋子，内置简单却不简陋，屋前有大树，屋后有桃林，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石阶小路能达到，一日三餐都有人送来，虽是粗茶淡饭，但也不至于难以下咽。冷怀人的本意是觉得她非斩月教众，比起住在教中，偏远冷清的后山小屋更适合安置她。但对于十几岁的小姑娘来说，一个人住这里未免有点孤独和害怕，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窗外月光朦胧，时不时地飞过一个黑影，总让人浮想联翩，心有恐怖。所以，离陌总觉得冷怀人是有意软禁她。但她无处可去，况且大仇未报，她还得慢慢寻觅仇人下落，斩月耳目众多，趁机打探也总比自己大海捞针要有效的多。因此，虽有不满，但还是劝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地住下了。
　　大多数时候，都没有人会来找她，冷怀人安置她后就好像失踪了似的，再没出现。时间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充裕和宁静过，不是在屋前的小院子里发呆，就是在屋后的桃林里散步。离开倾泽城已有数月，她的脑袋终于不再一味地被仇恨与悲恸填满，没想到人称魔教的地界里还有这么一处安稳之地。
　　靠在大树下，许多仓促间没细想的事，终于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
　　秋氏隐居极东之地，数十年间与外界没有瓜葛，那么屠杀秋氏一族的人，定是为了长生诀而来。可惜，那日原是她受戒归来正式学习长生秘术之日，虽然从小被选为灵女，但秋氏族规，没有受戒，就不得窥晓长生秘术。如此一来，长生诀到底是什么，她也不得而知了。不知道那个仇人，有没有得到长生诀？再者，能杀害父兄的人，一定武功高强，武林各派中确有武功不俗者，谁会是凶手呢？魔教中也有可能隐藏着凶手，会是魔教教主吗？如果是魔教所为，那就一定要隐藏好自己的身份，查明真凶，伺机报仇雪恨！然而不管是魔教还是其他门派，以一己之力要手刃仇人，胜算实在太小了。唉……
　　前路漫漫，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不眠之夜。

　　这日，离陌照旧靠在门前大树下思考人生时，负责给她送饭的小厮推开竹栅栏，走了进来。只见他默不作声地拿出一饭一菜摆在石桌上，便转身要走。离陌瞄了一眼饭菜，赶紧跳起身拦住他，道：“小哥，这炒青菜我吃了大半月了，能不能劳烦你给换一道？”
　　小厮抬眼看了一眼这个独自住在后山小屋的小姑娘，可能是出于同情心吧，他终于回答道：“不是不肯给你换，只是我只负责送，不负责做。”
　　“那谁负责做呢？”
　　“大厨子呀。”
　　“那就劳烦你帮我跟大厨子说一声，请他给换一道，炒土豆也可以的。”
　　小厮面露难色：“哎呀，这个我可不敢说，我们这些小喽啰，都是安排什么吃什么，要是敢跟大厨子提意见，他直接就不给做了。”
　　离陌一听，顿时心里一凉，想到还要吃不知多久的炒青菜，脸色马上就是苦恼不堪。
　　“要不这样吧，你要是实在吃腻了，我给你出个主意，你看那桃林后面有那么大片林子，你不如去找找，挖点野菜，或者我给你带点菜籽来，你想吃什么就种什么，也省得我一日三次的给你送了。”
　　离陌思考再三，觉得这小厮说的有些道理，怎么自己从来没想过呢？
　　“行，那就麻烦你下回来给我带点菜种子来吧。”
　　“好嘞！我再给你带点米，这样你也能换着法儿吃。”
　　“谢谢你了，你真是个好人。”
　　“嗨……”小厮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提着篮子转头就走了。
　　所以，以后得自食其力了吗？看着石桌上的白米饭和炒青菜，离陌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先吃了这顿填饱肚子再说。

　　话说这小厮从后山下来后，就急匆匆往厨房跑去，想快点找着点菜籽儿和米给那小姑娘送去，好尽早摆脱这一日三次送饭的奔波。没想到刚进后厨就被满脸横肉的大厨子给发现了，他只好一五一十的交待，大厨子转眼一想，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办法，正好省了专门给那不知哪儿来的丫头备饭菜的麻烦，也就大手一挥，丢给小厮几包蔬菜种子和一小袋米，甚至还“慷慨”地给了一些谷子和现成的萝卜青菜和土豆。
　　小厮赶忙收了东西，准备往后山送去。怎想今日真是犯太岁，路上走的太急，竟在拐角处一不留神冲撞了迎面走来的少君，怀里的东西顿时撒了一地，萝卜和土豆咕噜噜地滚出去好远。小厮正欲理论，没想一抬头竟是面无表情的少君，吓得立马瘫软在地，只磕头，讨饶道：“弟子该死，弟子该死，少君赎罪，少君赎罪。”
　　看着抖如糠筛的小厮，冷怀人倒也没觉得怎么了，这种小事于他真的是不值恼怒。他无甚表示抬脚就走。吓破胆的小厮见少君走了，便急忙满地收罗着东西。正收着，没想那少君又折步返回，立在身后，不声不响地看着他。
　　待小厮收好了东西，站起身来，终于长舒了口气，正要起步，冷不丁地就听到那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去哪儿？”
　　又是一个激灵，小厮吓到在地，所幸这次，东西被牢牢地抱在了怀里。
　　“少君恕罪，少君恕罪。弟子正要给后山送吃食去。”
　　冷怀人略有停顿，这小厮见少君不言语，只料他是贵人多忘事，忙附道：
　　“后山那小姑娘说是吃不惯大厨子做的饭，就托弟子给她带点米菜，说要自己做。”
　　“哦？”冷怀人颇感意外，有意晾晒了那丫头几日，没想到她还挺有几分坚韧和骨气。嘴角一笑，伸手从小厮怀里直径拿过包裹，便往后山走去。留下那小厮惶恐地呆立在原地，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犯嘀咕：“这少君今日是怎么了？”

　　冷怀人走到后山的小屋子前，行至在栅栏外，正看到离陌趴在石桌上打盹儿。他略有犹豫，还是轻推栅门，不出声儿地就走到了石桌前，将包裹轻放在桌上，便转身走了。但没走几步，就听得身后惺忪又疑虑的声音：
　　“嗯？你怎么来了？”
　　闻声止步，冷怀人转身。
　　只见离陌打开了桌上的包裹，发现里面是先前和小厮商量好的东西后，便高兴的咧开了嘴角笑了起来。
　　“怎么是你送来了？那个小哥呢？”
　　“小哥？”
　　“就是那个每天给我送饭的人呀。我托他给我带点种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办好了。”
　　几日不见，离陌说话间的语气竟变得活泼起来，和当初那个充满敌意的丫头简直判若两人。冷怀人听着就不自觉地走到石桌边坐了下来。
　　“后厨的饭菜就这么不合你胃口？”
　　离陌一样一样地欣赏着包裹里的东西，一边随口应答：
　　“倒也不是，就是每天都是炒青菜，实在是吃腻了。”
　　“是吗？他每天都只给你做炒青菜？没有别的？”冷怀人感到些许的意外，这和他原本的吩咐有点出入。
　　“不过炒青菜也还可以啦，比起我什么都没的吃的时候，已经好很多了。”
　　小丫头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让冷怀人听得眉头一挑。
　　“怎么？扶生不给你东西吃？”
　　离陌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是说之前还没遇到师父的时候。”
　　“你不是一直待在扶生的？”
　　“不是呀。我是流落街头的时候被师父捡回来的。”
　　看来这个丫头似乎还有一段不太愉快的回忆。
　　“那你的爹娘呢？”
　　“……都死了。”原本兴致满满的离陌，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握着土豆的两只手顿时僵在桌上。
　　“……怎么死的？”
　　离陌抬眼看了冷怀人几秒，随即低头回答道：
　　“病死的。”
　　一阵风吹来，树上的叶子飘落了几片。冷怀人随手拿起落到手边的落叶，颇有感慨地说：
　　“有的叶子能安然无恙留在树枝上，但有的叶子却随风而落。你说，哪一种更好呢？”
　　似乎是话里有话，但又不知其所指，虽然离陌心性聪慧，但毕竟年纪不大，又不经世事，所以还是似懂非懂。
　　“对叶子来说，都一样吧？留在树枝上的早晚也会掉下来呀。”
　　冷怀人起身，抬头望着树冠，负手而立：“那是它们不够强，才会被风吹落。”
　　离陌终于心有所感，便接道：“你说的也对，只要我们足够的强大，不管什么风都没办法把我们吹落。”
　　冷怀人转身看着眼前的小丫头，满意一笑，问道：
　　“我若教你功夫，你可愿意勤学苦练？”
　　“！！真的嘛？！”惊喜过后，又犯了难：“可我已经拜过师父了。”
　　“哼。”冷怀人不屑一笑，“我不收徒弟。”
　　“啊？你不收我做徒弟，怎么教我功夫呢？”
　　“谁说的功夫只能教徒弟？你若愿学，明日卯时，在此处等我。你若不愿……”
　　“我愿意我愿意！”小丫头点头如捣蒜。

　　石桌上摆满了萝卜、土豆和菜籽儿，离陌觉得一切都有了希望，事情正朝着她希望的样子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