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可长生》何生欢

14、处处凄风

　　在虎兕崖一事中，重伤难愈的又岂止离陌和玉东楼两人。单说那关山派，是全派被灭，而崖山派也只留下个疯癫又逃无踪影的余达，其余各门，伤的伤，亡的亡，不提也罢。
　　话说一边，洛山派幸余的弟子们在大师兄沈士黎的带领下，终于回到了洛山。洛山的树依旧茂盛，洛山的风依旧清新，但洛山的人却不再意气昂扬。回到洛山后，沈士黎终于有了喘气的时间。他细细地回想了几日前的事，历历在目，目目扎心。越想越恨，恨自己无能，越恨越想，想拨乱反正。欲而不得，最为致命。
　　在那短短几日里，于洛山派，是失去了灵魂。偌大的一个门派，失去了领袖，从此以往，该如何在江湖中立足？于他个人，是失去了情同父亲的师父，失去了人生的支柱，今后，他又该如何担负起身为大师兄的责任？如何继续洛山的荣耀？洛山的众弟子都指望着他，都希望依靠着他振作起来。可他自己呢？他又该将希望依托在何处？他又该将一腔的悲愤与无助向何人倾诉？原本就不是那么坚强的人，又该怎样的剔肉刮骨才能做到刀枪不入？
　　更使他痛苦的，是在这样一个不适当的时候，他对一个女子萌发了不该有的爱意。爱与恨，悉数而来，犹如洪水猛兽，无可抵挡。大恨与小爱，哪一样，他都无权抉择。
　　与他截然不同的，倒是那个年龄最小，平日里最受宠的小师弟。
　　可能是因为年龄小吧，夏白儿的心，清明的就像一面镜子——有仇就报！功夫不够？那就去练！自打回到洛山的那一天起，夏白儿比之前起得更早，睡得更晚。在后山，每天都能看到他舞剑的身影。藏书房里的心法口诀和各种功夫指要也被他翻来覆去，一读再读。放在以前，他不会也不需要这样用功，可今时不同往日，他需要也必须要这样坚持。他明镜似的了然，他要为洛山报仇！他要为师父报仇！他还要为他的离陌妹妹报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别说十年，就算这样日复一日地过上二十年，三十年，他也在所不惜！
　　少年的心性，总是这般炙热，执着的让人觉得可爱又可怜。

　　这边，洛山派已开始疗伤休憩，那边，峨嵋派的一众人离自家大门还有不到两日脚程。路上的辛苦自不必多说，对惠元师太来说，还有什么苦能比得上她所受的屈辱？被关在笼子里任人宰割的滋味，但凡有一丝丝的回忆触及，都能让她浑身发抖，怒气难平。她恨啊，恨在这种紧要关头，这群男人竟无一人能扭转局面，更恨自己竟会如此轻信于他人。
　　惠元师太默默地看向坐在一旁喝茶休息的女弟子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娇弱无力的样子，不禁让她愈发烦闷。倒是其中有一人，让她心中生出了那么些许的欢喜来，那是方无念，那个最瘦弱，功夫最差，性子最软的小徒弟。她接过了茶铺老板的凉茶壶，正在给师姐们一一续茶。
　　惠元师太看着小徒弟两手略显费力地提着大茶壶，给自己倒了茶，眉头就皱了一下。
　　“无念啊，这倒茶的事自有小二来做，你何苦累着自己呢？”
　　小徒弟给自己也倒了碗茶，一饮而尽后冲着师父傻傻一笑。
　　“师父，我不累。没能帮上大家的忙，我也只能做点这样的小事了。师父你可不要怪我呀。”
　　惠元师太听着就叹了口气：“傻孩子，我怎么会怪你呢。再说，帮不上忙也不是你的错，你又何须自责。”
　　“师父总督促我们勤加练功，教导我们不要因为身为女子而自甘软弱，无念虽时时谨记在心，但却总也没法儿做到和男子一般，这怎么不是我的错呢？”
　　“什么男子女子的，我们是出家人。为师是希望你们能自尊自爱，可不是要你们与什么男子去做比较。”
　　小徒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嗯，无念记住了。”
　　惠元师太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向众弟子说到：“行了，休息的差不多了，我们感觉出发，尽早回去。”
　　如此，一行数人，又风尘仆仆地上路了。

　　同样正准备上路的还有龙翎雀，她和来时一样的打扮，只是那样的神采已然不在。临行前，她和玉东楼来告别，走到他门前，又有些犹豫。思量再三，还是下了决心似的打算叩门，不料，他正好打开了门，迎上了她的目光。
　　“怎么了？”
　　“哦，我，要回去了。”她低下眉，言辞有些闪烁。
　　“是吗？要不要我送送你？”
　　“啊？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你？”她的小心翼翼掩藏不住心中的喜悦。
　　他只是淡淡一笑：“无妨。”
　　下山路上，路过青竹林，阿鹧见了玉东楼便非要跟着他去送龙姐姐。也罢，玉东楼牵起肉乎乎的小手，和龙翎雀并肩向山下走去。
　　阳光透过密密的树林，斑斑驳驳地照在鞋子上。阿鹧觉得好玩，踩着光开心地不得了。
　　玉东楼看着孩子的雀跃模样，沉重的心情似有缓解，嘴角便不自觉地开始上扬。这一幕被龙翎雀收在眼里，终于语气轻快地问到：“东楼，你喜欢小孩子吗？”
　　“喜欢。”
　　“为什么呢？”
　　看着阿鹧蹦蹦跳跳像个白胖的小兔子，玉东楼说到：“孩子最是纯净无忧，不记仇不念恨，再大的痛也能很快忘记，这是我们大人怎么也做不到的。”
　　“……对不起，东楼，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你不那么难过，但是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一定记着我的话，不管你有什么需要，无论多远，我都会来帮你的。”
　　这个苗族女子，从来也不掩饰自己的真心与爱，坦诚的让人敬佩。玉东楼停下来，看着她，心中颇有感动：“谢谢你，龙门主。”
　　“叫我翎雀。”
　　“……龙姑娘，谢谢你。”
　　“叫我翎雀！”
　　“……翎雀……”
　　心中的欢喜溢出眉梢。
　　阳光、清风、两人、孩子，若是时间能静止在这一刻，放弃一切也是再好不过了。
　　“东楼，如果你需要，我可以……”
　　“龙姑娘，一路小心，恕不远送。”
　　我可以不做什么门主，我可以永远陪在你身边。
　　龙翎雀低头抿嘴一笑，努力不显露出心中的失落。末了，她从腰间取出一个别致的小瓷瓶，递到了玉东楼的手上。
　　“这是我苗音门的百香丸，可解百种蛊毒。出来的急，只带了几颗。你一定要随身带着，倘若师妹她……”
　　“师妹？你是说……”
　　“实不相瞒，你们口中的妖女原是我同门师妹，只因当年她为他人触犯门规，才被逐出师门。对她，我始终是有愧疚的，我不能害她，但我也绝不会让她害你。”
　　盛情难却，望着她清澈而坚定的双眼，玉东楼只有小心收好。他不敢回绝，也不能回绝。也许，这样对谁都不是太好，但他也确实不知道怎么样才是对她好，这方面，他真的很笨拙。
　　“多谢龙姑娘，在下一定谨记在心。”
　　看着两人立在路口说话已有好久，阿鹧已经踢小石子儿踢地不耐烦了。小肉球跑过来，小心地拉了拉玉东楼的手，眨巴着大眼睛，皱着短短粗粗的眉毛，问：
　　“玉哥哥，娘亲说龙姐姐要回湘西去了，我们还要再送一送吗？”
　　听罢，龙翎雀在阿鹧的小肉脸上捏了一把，故作生气到：
　　“怎么？才走了这么点路就急着要赶我走呀？”
　　阿鹧一听，忙摇手摇脑袋：“不是不是，阿鹧喜欢龙姐姐的，只是阿鹧现在有点想娘亲了。”
　　“好了好了，姐姐逗你的，姐姐也是喜欢阿鹧的。”龙翎雀摸了摸小肉球的额头，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终于对玉东楼抱拳作别。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