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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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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过去了三日。
延瑞园内,老太太正斜倚在榻上,任由小丫鬟敲着腿,半眯着眼听林氏说闲话。
侍琴掀开帘子,走到跟前福了福:“太夫人、夫人,二少夫人在外头候着呢,来跟您请安。”
林氏顿时住了嘴,问得有些急切:“她肯了?”
老太太斜睨了林氏一眼,才对侍琴缓缓点了头:“叫她进来吧。”
秦素娘的脚步有些虚浮。归源居被看管起来后,除了侍琴,谁也不得入内。她与玲珑,每日的伙食都只有一碗白饭加一碗水。即便是身体康健的人,这会儿也要饿出病来。玲珑为了省下口粮,这几日几乎滴水未进,如今已经躺在床上晕了过去。
没想到堂堂国公府,内宅后院的手段竟这么阴狠。
朱裕来闹过一次,先是被那几个粗使婆子拖住,来不及闯入,又被老太太派来的护卫押送回去,之后便没了动静。素娘经此一番,倒有几分明白朱裕的心意。只是这份心意,终究不能护她周全。
当初父亲接了赐婚的懿旨,眉头紧缩,只对她说了一句话:你要记得自己是秦家的女儿。她自然记得。秦家的儿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只是放心不下玲珑。玲珑虽是丫鬟,却和她一块儿长大,陪她从大兴回邺城,又陪嫁至朱家,情同姐妹。
“太夫人、夫人。”素娘完了礼数,开门见山道,“我想清楚了,一切都听太夫人的安排。只是既然去清修,也无需他人服侍,还请夫人将我的陪嫁丫鬟放出去。但若让她回了秦家,必然要受苦,望夫人能还她自由之身,让她回她自个儿的家去。”
林氏被老太太看了一眼后,哪里还敢擅自做主,偷偷打量婆婆的神色,方才应道:“你说的也是情理。”
素娘只低着头,掩去唇边的冷笑。老太太信佛,向来自诩慈悲心肠,这么点微末要求,自然不会同她计较。
“明日再搬过去吧,总要收拾一番。至于你那个丫头,随时可以离开。”老太太终于开口说话,“秦家女眷昨日已经出城了。她要是想跟着去,如今还来得及。”
这话真是字字诛心。素娘面色苍白,咬紧了下唇,方才将背重新挺直。
到底做了三年的婆媳,林氏多少也有点于心不忍,含含糊糊道:“没什么事你便去吧。”
素娘福了福身,步履蹒跚的离开了延瑞园。才回到归源居,侍琴已端来几样清淡小菜、几碟点心并两碗米粥。素娘只略略喝了点粥。玲珑饿得两眼发绿,要不是素娘拦着,一准将余下的吃食都吞下去。
“人果然是饿不得。要不然,灾荒年怎么会发生易子而食的事呢?”素娘如今决心已下,心中反而放宽,倒有闲情同玲珑聊起来。
玲珑先前饿晕过去,并不知道素娘去了延瑞园:“奇怪了,今天她们怎么这么好心,送来这么多吃的?”
“你睡着的时候朱夫人来过了。”素娘不动声色的编着谎话,“她答应放我们走。”
“当真!?”玲珑喜上眉梢,随即又怀疑起来,“怎么突然松口了?”
“或许是老太太发善心,又或许我们离开还是留下已经无关紧要了。”素娘答得漫不经心,“我想好了,咱们分开走。你拿好卖身契,今日便离开。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她按住要一蹦而起的玲珑,“我被休回娘家,必然要同太太她们一道流放。你拿了卖身契,便不算秦家女眷,到时你再与我们同路,还可以照顾一二,想必官差们也无话可说了。”
玲珑听自家姑娘这么一说,似乎也有些道理:“您不是骗我吧?”
“我骗你做什么?”素娘笑起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怎么没有?”玲珑嘟囔,“在大兴的时候,骗奴婢做了很多事……您那时候无法无天,没想到来了大邺,也被调|教成了能绣花的小姐。”
幼时在大兴府的日子竟好像是上辈子的事。素娘一时恍惚,猛然回过神来,不免长呼一口气,吩咐道:“好了,快收拾东西吧。将银票还有首饰都拿上。你先去乡下租个院子,好生待着,等什么时候发落我们的消息出来了再回城。”
玲珑不肯:“哪里用得了那么多银子?还是您藏着吧。”
“说你傻,你还真傻了。我哪里能藏这些,到时候都充了公,让你哭去。”
见素娘说得有板有眼,玲珑又信了几分。
在秦素娘的再三保证下,玲珑总算一步三回头的抱着包袱离开。
归源居内只剩几个粗使婆子把着院子门口。素娘朝她们道:“把侍琴姑娘找来,告诉她,我要再见一见太夫人。”见几个婆子犹犹豫豫,不禁沉下脸色,厉声道:“我若闲来无事,差遣你们做什么?要是耽误了太夫人的事,你们担得起吗?”
其中一个婆子方才勉强应了下来,跑去传话。
片刻之后,侍琴匆匆赶来,见秦素娘站在院门口,笑着问:“二少夫人找奴婢有事?”
素娘轻点了点头:“是有点事,要同太夫人说。”
侍琴打量她的面色,却瞧不出什么来,心里思量几分,做了决定:“那请二少夫人随奴婢一起去延瑞园,至于太夫人见不见,奴婢就不好说了。”
那厢老太太正要歇下,听说侍琴领着秦素娘要来见她,略一蹙眉,有些不耐:“还能有什么事?不见了。”随身伺候的侍棋正要出去回话,老太太又改变了主意:“算了,算了,让她进来吧。”
前后相隔不过一个时辰,这个孙媳妇好像变了个人。还是一样的眉目,却令自己很不舒坦。老太太压下心中的不快:“有什么事便说罢。”
“素娘这番来只是想问太夫人一件事。”秦素娘也不客气,“都说我父亲通敌叛国,太夫人信不信?”
“铁证如山,圣旨都下了,还有什么好不信的?”老太太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你就是为了问这话?实在是……”
没想竟被秦素娘截断了话。“我秦家数代忠烈,铮铮铁骨,不知有多少儿女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如今竟然被按上叛国的罪名,真真好笑。朱秦两家本是姻亲,朱家不为我父亲说理也就罢了,竟还做落井下石之事!”
“大胆秦氏!”老太太当即将手边的茶碗甩向素娘,“啪”一声落地,裂成碎片,茶水溅了素娘一身。
“太夫人何必恼羞成怒?”素娘却笑得云淡风轻,“逼孙媳妇出家的事都做得出来,这几句话便听不得了?”
“你——!还不把她给我撵出去!”老太太气得直抚胸口。
向来温顺的秦素娘居然有如此刚烈的一面。侍琴自知犯了大错,早已脸色苍白,失了分寸。侍棋倒还有几分理智,赶紧扯了扯侍琴的袖子,欲同她一起将素娘拉出去。还来不及动手,却见两道殷红自素娘的鼻腔缓缓流出,吓得俩人再不敢上前一步。
“怕了?”素娘再开口,连唇边、眼角都渗出一抹血来。
老太太心中骇然,料到素娘必然是服了毒|药,且药性甚毒,模样恐怖,饶是她见多了生死也抑制不住气促手抖。
“在太夫人眼里,如今素娘的身份自然不及一部侍郎的嫡女娇贵。明明容不下我,何必惺惺作态?秦家的女儿也不是用来糟践的!”素娘语气凄凉,七孔流血的面庞显得愈发狰狞,“反正这条命我也不要了,你们拿去吧!”她渐渐站不稳,声音愈来愈弱,视野里一片血红。
她这辈子,就这么结束了吧?素娘模模糊糊的想着,用尽力气,朝面色煞白、摇摇欲坠的老太太喊出最后一句话:“太夫人,佛祖都看着呢……”
一炷香之后,老太太最先缓过神来,原先的震惊转为愠怒,又见侍琴已经瘫软在地,侍棋倒还有几分清醒,愈发恼怒,厉声道:“都傻了不成,去看看她死透了没有!”
侍棋勉强挪了几步,伸手在素娘鼻息处探了好一片刻,脸色顿时比纸更白:“回老夫人,二少夫人……没气了。”
老太太冷哼一声:“什么二少夫人,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摸手边,才发现方才已将茶盏砸了,只得狠狠拍了下桌面,“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她给我拖出去,扔乱坟岗去!就说秦氏畏罪自尽!”
外头的仆妇们这才敢鱼贯而入,拖走尸体,清理血迹,不过须臾,地面仍旧是亮洁如新、光可照人,方才的种种已然不留下一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