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焦骨丹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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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
牡丹一个人立在宫殿之中，听得殿外一声尖细通传，“皇上驾到——”
皇上？呵。也是时候了。
牡丹唇边漾起一丝嘲讽意味的笑容，听到身后殿门打开，脚步声近在咫尺的时候也没有转过身来。
“大胆！你是哪里来的贱婢，竟敢如此无礼？！”芍妃甜腻的声音响起，语气中满满的得意。
牡丹淡淡回讽，“我并未有出格之举，何来无礼之说？倒是你，区区一个妃子在皇后殿中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你！”芍妃指着牡丹抖花了她一指丹蔻，转而向昌帝求助，“陛下~~”
“朕问你，皇后在哪？”昌帝沉着声音问道，仿佛雷霆万钧顷刻将至。
牡丹轻勾唇角，站的笔直。
“朕在问你话！”昌帝的语气中终于显出了些许怒意。
“皇后于君来说，不过一袭凤袍，一盏凤冠而已。”她说着一指桌台，“眼下衣冠在此，皇后自然也在此。”
“放肆！”昌帝不是什么耐心的，怒而振袖，“来人，将这妖言惑众之人，施以火刑！”
许多年后，昌国都城的百姓都忘不了那日连天的大火，深宫中的火光竟然灼亮了半边天空。
牡丹看着眼前火光，心口微疼。
又是这样的大火啊……
藏于脑海最深处的记忆悄然流出，身上的灼痛与千年之前的那场劫难缓缓重合。
吾从古唐朝而来，被焚尽枝朵发贬洛阳，原想着落木生根重头再来，却不料枝叶断尽再难复当年风华。
辗转千年，是你的父亲将吾移到了帅府。日日浇灌，亲手栽植，见吾迟迟难开，还请来高技的园师来复我容颜。
吾为牡丹。身虽已残，心却未毁。
吾为花王。自当晓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吾在园师苦心修植之后终得健复，只是当年京华之盛丽，尽换做了这一身赤骨丹衣。原想着能为恩人尽些绵薄之力，却不料恩人遭此横劫。
吾一半之身入了这深宫禁/处，见恩人之女每日以泪洗面，日渐憔悴。心中难忍，终是再也不得安睡。
汝为帝后，吾为花王。竟是同朝沦落，算来倒是有缘。
宫中相惜之情，令尊救我之恩，牡丹无以为报。故今夜圆你之愿，权作心意。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你都无需知道。
“可悲。”
昌帝闻言大惊，“你说什么？！你给朕闭嘴！”
牡丹闭着双目，似乎多看那昌帝一眼便会脏了她的眼。“可笑。”
“你闭嘴，朕命令你给朕闭嘴！”
牡丹唇角溢出一丝讽刺的笑，“可怜。”
砰的一声，受命放火的一个侍卫应声而倒。昌帝拿着沾血的长剑止不住的颤抖，愤怒的火焰几欲从双眸中喷/射而出。
“都给朕偷懒是不是？犹如此人！”他神色阴鸷的扫过面前诸人，齿缝中挤出几个字，“烧！！给朕烧！！！全部烧了！！！”说到后面，命令已经成了嘶喊。
“呵。”牡丹冷笑，“你今天就算是烧死我也无济于事！”她仍旧紧闭双目，挺如削岳，哪怕焦骨一身面容具毁狼狈至此，她也还是花中之王。
她的声音虽然已经不复先前宏亮，却仍然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帝王不仁，社稷何安！”
“好，好，好。”昌帝怒极反笑，眼中几乎要恨出血来，“你一心求死，朕偏不让你死。”他兀自点头，命令道：“来人，灭火。将这个刁妇拖到花圃来！”
原先生机盎然的花圃，今日竟然成了一片衰败之色。不过这一点昌帝是不会留意的，他现在只关心，这花圃够不够深，够不够，埋一个人。
牡丹身上的火被灭尽，全身上下布满灼伤，若不是身边有两个武侍押着她，怕是整个人都要软下去。
埋她的土坑不出片刻便已挖好，那两个武侍在昌帝的指挥下将她推入了坑中，她无力的靠在坑壁上，惨淡的天光映入她傲然的双瞳。
“朕今日就堵住你的嘴，你满肚子的那些话，就同阎王爷说去吧！”
黄土倾泻而下，牡丹不说话了，她安静的等待着死亡的第二次召临。直到一道冰冷中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焦急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你堵得了她的口，却堵不住天下人之口。”
“姚篁？”昌帝挑眉，森然的眸光下，早已对帝王圣意了然于心的武侍纷纷提起枪戟。
牡丹被堵得难受，见逃出生天的姚篁去而复返，面上有了一丝焦急，却在看见她神情之后，心下释然。
如此也好。
姚篁唇角微牵，缓步走向牡丹。
“我一直没有问过你是谁，你也从来未曾说过。”
所有武侍严阵以待，然而他们自己心里都明白，他们面对的不是若国那斩将搴旗的神将，而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名存实亡的皇后。
“之前不问是因为觉得无需多问，现在我依然不问，是因为我已经知晓。”
身体已经感受到了枪戟的寒意，但似乎并未打算退缩。
“姚篁此生，无愧于父母，无愧于家族，无愧于昌国，无愧于天地。唯一愧对的是你，和我自己。”
是数支枪戟破体而入，寒意直透四肢百骸，然而玄铁再寒，也灭不了丹心炽意。
“你给了我希望，让我试着为自己活一次。我去尝试了。但我悲哀的发现，姚篁，注定不能为自己而活。在我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昌国与炼狱无异。帝王不仁，姚篁却不能不仁。”
无数殷色从她经过的地方绽开，宛如昔日盛绽的牡丹。
“昌国，怕是要亡了。”
手颤抖着伸向坑中已经没了神识的牡丹，殷红的液体从指上一滴一滴滑落，滴在黄土之中。
“你的确不该留在这里，你应该属于盛世。”
不久之后，昌国的皇宫中传出皇后薨的消息，紧接着，若国军攻入主城，幸得周王率亲兵守住宫门，昌国才免于亡国之难。
半月后，昌帝暴毙寝殿，芍妃殉于齐侧。周王登基为帝，大赦天下。
一处偏远木屋前的花圃，一丛牡丹赤如山头火。若有人经过，定能认出，那是象征着盛世的“洛阳红”。
晨曦洒下，门扉轻启。山间鸟语传入屋中。
“今日是个好天。”红衣的姑娘惬意的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发髻上的金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屋内的床榻上睡着一个素衣的女子，红衣姑娘唤她“阿姚”。
“我用雪塔牡丹为你做的身体，你喜不喜欢？喜欢就快点醒来告诉我。真是个懒人。”
“刚见你的时候，竟不知道你是这么有趣的一个人。居然把我给你的花种栽在了这里，你是想说这样也算完成了我们的约定吗？”
她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俯下身去，趴在素衣女子的胸前，听那肌肤下隐隐传来的动静。
“现在昌国太平，百废待兴，新皇帝体恤百姓，是个人人称赞的好君主。你选的人，果然好。不过这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了，你再也不用做姚篁，只需做我的牡丹。”
“今后的计划，我都已经做好。万事俱备，只等你睁开眼睛了。”
清晨的暖阳悠悠然铺了一室，交缠的发丝莹莹而烁。垂在被上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复又归于平静。
明明没有说过几句话，我们的心却如此的近。难道这就是你们人类说的——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焦骨丹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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