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我的半身是向导》锦鱼枕

2、第 2 章

　　苏方木猜不到谁会来探望她，生她养她的双亲早已不在，家中奶奶更偏心堂妹、堂弟。自她的从前线退下来，苏方木一直在疗养塔内休养，联系人一栏没有填上任何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的名字。

　　谁会来疗养塔探望她？

　　“方木！”

　　苏方木唯一亲近的亲人只有……姨妈。或许是能够在姨妈身上感受到与妈妈相近的气息，苏方木不怎么抗拒与姨妈接触。

　　姨妈带上表妹代咏冬一起来疗养塔探望苏方木。

　　“方木你哪里受伤了？”姨妈担心苏方木的身体，她听闻苏方木进疗养塔快急死了。姨妈很感激院长能及时告诉她苏方木的消息，“你进疗养塔怎么不告诉姨妈？你应该告诉姨妈的，你是我姐姐的唯一血脉，我不能让你出事啊。”

　　姨妈抚摸苏方木的脸颊，心疼地说：“瘦了啊，方木。”

　　院长做出一副十分关心苏方木身体状况的模样说：“您别担心，苏小姐的精神体被污染，又在前线受伤才会来到疗养塔，她精神力极其不稳定。”

　　代咏冬：“苏方木你的精神体污染很严重吗？”

　　苏方木被姨妈抱在怀里，喉咙干涩地说：“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姨妈红着眼眶问苏方木，“你进疗养塔为什么不告诉姨妈？如果院长没有通过白塔联系上咏冬，你要一个人在疗养塔修养吗？你要好好珍惜自己才对，方木，你是你妈妈生命的延续，是她的希望。”

　　苏方木安静地听姨妈说话。

　　院长：“您说的没错。苏小姐您要好好听姨妈的话，只有配合疗养塔的治疗才能够尽早康复出院。”

　　姨妈：“院长说的对。方木，你要听院长的话。”

　　哨兵经过训练调节自己的五感，苏方木把注意力集中在其中一感上，能够暂时忽略她不喜欢听的话。苏方木的双眼没有聚焦，她听见疗养塔外微风吹动湖面的声音，有706房间的小白花迎风招展的轻微响动，还有风吹白云的宁静。

　　苏方木在塔内顶端的接待室眺望远处，从高处俯瞰下方的风景出乎意料的好。这样的风吹着，会很舒服吧。

　　院长：“苏小姐不愿意注射疗养塔调配的药剂，这对苏小姐的伤势很不利。您要多劝劝苏小姐才是。”

　　“我会好好劝方木的，谢谢院长。”姨妈与院长攀谈几句，这间房间只有苏方木、姨妈、代咏冬三个人。

　　代咏冬把苏方木当成珍稀动物打量，“苏方木，你的精神体在哪里？我能试试吗？”

　　“试什么？”

　　“我是向导，你是哨兵。你说我要做什么？”

　　“没用的。”苏方木找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来，打开窗户吹风。疗养塔的位置足够高，她可以看见同样高耸入云的白塔。

　　疗养塔是所有精神体受伤、被污染的哨兵最佳去处。从白塔毕业的优秀向导可以选择来疗养塔，可以去前线。在两个选择中，疗养塔的环境选择似乎比前线要好许多。

　　来到疗养塔的一个月里，苏方木目送哨兵进来，又送走精神体严重污染、异兽化的哨兵。她刚刚来到疗养塔的第一周按照规定注射药剂，饮下疗养塔的特效药剂，积极配合疗养塔的向导疏导治疗。

　　那种感觉太差劲了。

　　苏方木能够感受到身体的变化，她察觉到身体越来越糟糕。又过去一周，她送走了同一天入疗养塔的柳墨。柳墨前一天还高高兴兴地劝说苏方木积极接受治疗，她们一定能够平安归队，回到前线继续并肩作战。

　　当天夜里，苏方木相邻的708房间传来异动。柳墨丧失理智，直接被院长与哨兵用处决异兽的方式送走了。

　　柳墨一句话都没有留下，连离开都是静悄悄的，没有惊动任何人。苏方木只记得柳墨对她说：“我今天所有骨头都在痛，吃完药身体好像没那么难受了。院长说身体能够感觉到疼痛是意味着人还拥有身体的掌控权。”

　　苏方木可以感受到身体的疼痛，伤口破裂又愈合是身体。种种突发的不适刺激着苏方木的神智，她的灵魂一会藏在这具身体中冷眼旁观周边每一个观众；一会从身体中抽离出来，在周遭游离。

　　代咏冬不高兴苏方木这么快否决她的努力。“苏方木你又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我不行？”

　　姨妈在旁边劝苏方木：“咏冬说的没错，方木你让咏冬试一试，万一有用呢？”

　　“就是就是！你不识好人心！”代咏冬双手叉腰朝苏方木吼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了通过补考费了多大力气？”

　　苏方木听到代咏冬提到“补考”两个字，眼神有点波动。她瞥一眼情绪有些激动的代咏冬，想到己身每况愈下的精神状况，无所谓地说：“试一试就试一试。”

　　死了就死了。

　　苏方木同意了，姨妈却不允许代咏冬碰外甥女。“不行！我听说向导给哨兵疏导很危险的，代咏冬你不是说考试一次过吗？代咏冬你怎么能骗人！你太令我失望了！”

　　姨妈是普通人。

　　她的外甥女苏方木分化成哨兵，女儿代咏冬分化成向导，两件大喜事足以让她炫耀一辈子。

　　哨兵和向导属于特殊人群，只占人群的三分之一。

　　代咏冬隐瞒姨妈她参加白塔毕业考核的补考，今天无意间说漏嘴，她将脾气撒在苏方木身上。

　　代咏冬：“苏方木你说句话啊！如果不是为了帮你疏导，我不会暴露补考的事实！我不管，我妈这样说我，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否则你别来我家了！”

　　苏方木垂眸看着手掌心，对代咏冬的话语充耳不闻。

　　姨妈掐代咏冬的肩膀说：“怎么说话的?这是你表姐，你怎么这样说话?”

　　“为什么不能这样说！我就要这样说！凭什么妈妈你要偏心苏方木！你什么都想着苏方木，你给我买衣服还记得给苏方木买一件！”

　　“方木是我姐姐的孩子！你和方木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

　　“你让苏方木的妈妈给苏方木买衣服啊！为什么她要经常住在我们家，她自己没有家吗！”

　　向导代咏冬的一字一句都扎在苏方木的心上。

　　苏方木知道代咏冬心里有怨气，她基本不会和代咏冬正面吵架。

　　她在奶奶的心中比不上别的堂妹、堂弟，还不是奶奶亲手养大的。苏方木依稀记得幼时奶奶偏心堂妹的一些片段，她与堂妹受同样的伤，奶奶首先关心的是堂妹。

　　苏方木是站在门边偷偷窥探奶奶与堂妹祖孙温馨时刻的小偷，到最后都没有听到一句关心的话。

　　从这件事起，苏方木与奶奶始终隔着一道门。她永远是站在门外窥视门内一众人开心快乐。

　　苏方木认为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或许真是六亲缘浅的人。她和每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人都合不来。

　　姨妈是出于对亲姐姐的亲情处处关照苏方木。苏方木十三岁离开奶奶家，参与哨兵的系统训练。姨妈的家就在这座四季如春的森城内。

　　苏方木每次到姨妈家，姨妈都会对她说说：“方木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别客气，多吃点菜，多点来看姨妈。”

　　苏方木知道常常去姨妈家会引起姨妈家人的不爽快。除非碰上训练学校不允许学生留宿的特殊情况，苏方木一直住在学校。

　　代咏冬分化的时间较晚。她是苏方木入校一年后分化成向导。

　　那天，姨妈邀请苏方木来家里为代咏冬庆祝。

　　代咏冬对苏方木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又来了？”

　　“我是向导，你不准和我抢妈妈！你识趣点，不然当心，你和我抢妈妈，我以后不会帮你疏导！我还会让我的向导同学们远离你，不给你疏导！”

　　苏方木眨眨眼，她把自己的身体蜷缩在一张小方凳上，尽可能降低存在感不去掺和姨妈和代咏冬的吵架。

　　她没资格劝说任何一个人冷静下来。苏方木搅和进去，代咏冬会更生气，恐怕会吵得更厉害。

　　苏方木的眼睛雾蒙蒙的，是一片昏暗阴沉的阴雨天气。疗养塔外万里晴空，白云细细绵绵拉得纤长。

　　姨妈和代咏冬的母女争吵暂时休战，探望苏方木的时间已近尾声。

　　疗养塔的护工在院长的暗示下送来一管注射药剂。

　　护工：“这是苏小姐今日要注射的药剂。”

　　“……”苏方木张了张嘴，没有把“我不要”三个字说出来。她在姨妈的注目下，配合地接过药剂，伸出手注射。

　　苏方木的血管不清晰，不论是注射疗养塔提供的药剂还是注射向导素都比血管清晰的哨兵困难。自她进入疗养塔以来，抽血检查是难题之一。

　　苏方木接受抽血检查时，亲眼目睹细长的针管扎进去，又在里头搁愣搁愣地左拐右拐找位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那挑手筋。

　　时隔多日，护工第一次见苏方木这么配合，不由得说一句：“苏小姐好久没有这样配合疗养塔的治疗了。”

　　逐渐减少的药剂被苏方木幻视从身体内抽出去的血液。她把空空的药管放回护工手中的盘子，一言不发。

　　姨妈疼惜地看向苏方木手上的针孔：“方木你一定要配合疗养塔的治疗，姨妈在家等你回家！”

　　代咏冬生气地冷哼一声说：“切，那是我的家！不是苏方木的家！”

　　“代咏冬！”

　　护工提醒姨妈探视的时间到了，苏方木要回房间休息。“您要是还有什么话要对苏小姐说，尽量快一些交代给苏小姐。”

　　护工话里暗示姨妈好好劝解苏方木配合治疗。“苏小姐最近很难受吧？她不愿意喝药，不愿意接受秦向导的疏导，她要多些休息才行。”

　　姨妈从院长口中听过秦向导的成就，她苦口婆心地劝苏方木听话。

　　代咏冬：“放心，你不配合治疗就是死了也没有人为你哭！”

　　苏方木颔首低眉，表情冷淡。“嗯，我知道。”

　　今天轮到706柳白变成异兽。

　　或许很快会轮到707的苏方木。

　　柳墨的离去，苏方木和柳白很伤心。

　　柳白的离去，苏方木在疗养塔里没有相熟的人。

　　死了也不会有人关心。

　　姨妈当着苏方木的面严厉斥责代咏冬乱说话。

　　苏方木听着姨妈和代咏冬的声音，异常平静，看不到一点伤心的迹象。她发现门外站着一位秦向导。

　　秦向导是按照院长的吩咐过来给苏方木疏导。
　　“院长说，之前苏小姐的疏导过程不顺利，也许是一个人在疗养塔太孤独了。这次有苏小姐的姨妈在身边，我猜想苏小姐的疏导过程会更容易一些。”

　　代咏冬正要张开嘴说些什么话，她立即被姨妈捂住嘴巴。

　　姨妈越来越觉得院长是一个好人。她发自内心的感谢院长和为苏方木疏导的秦向导。

　　姨妈：“院长真是一个好人。方木你要记得院长的恩情！”

　　苏方木不喜欢院长，同样不信任管理疗养塔的她。

　　她在姨妈面前当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我知道了，姨妈。”

　　秦向导和苏方木面对面的时候，她会忽然的心慌。

　　苏方木有狂化失智的危险。疗养塔里有多个接受治疗的哨兵，经过多位向导和院长的评定，苏方木是最危险的一个。

　　苏方木积极配合治疗时，每一个向导都会安慰她，告诉她今日比昨日更好，很快可以痊愈出塔。

　　类似的话术，向导们对每一位疗养塔中每一个哨兵说过。

　　没有一个向导能够胜任这个为苏方木疏导的工作，人人推脱。院长为此制定一个排班表，每个在疗养塔工作的向导轮流给苏方木疏导，为了不刺激苏方木，向导们只能一味地为苏方木说空话。

　　秦向导对苏方木既畏惧，又怜悯。苏方木还年轻，这么年轻的哨兵要接受巨大的痛苦实属令人心疼。

　　苏方木尽可能的放松自己，她在抑制暴起的愤怒和恐慌。精神图景是她最隐蔽的私人领域，她无法接受她人踏入。

　　她的领地，不喜欢别人探索。

　　秦向导没有对苏方木做出危险的动作，苏方木在姨妈的陪伴下遏制腾腾升起的烦躁。

　　苏方木的精神图景是茫茫雪山。

　　秦向导周身被一层薄薄的雪覆盖。风雪呼啸，隐隐有加强的趋势，又在某种力量的干涉下变弱。

　　今天之前，秦向导数次被格挡在外。这个地方是哨兵最脆弱、最私密的场所，风雪是苏方木守护自己领域的方式。

　　秦向导艰难地抬起一只脚，踩进前面的积雪中。越往前，秦向导看到的景色越清晰。

　　她眺望远处，发现一幢冰雪筑城的城堡极为宽阔。

　　阳光下，雪地折射出来的光线给秦向导的视线造成阻碍。天空的云量少，秦向导越往前走越觉得空气稀薄，她的眼睛开始疼痛，隐隐约约看到一点重叠的黑影。

　　苏方木的精神体是一头孤狼。秦向导没有发现狼的行踪，她吃力地往前多走一步。

　　她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现在折返意味着前功尽弃。下一次不见得有这样的机会走近苏方木的精神图景。

　　风雪慢慢加大，是苏方木无声的警告。秦向导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提醒她，继续往前走会很危险。

　　秦向导纠结一瞬，她在院长的嘱托和个人的身体感知下，选择前者。

　　秦向导颤抖地撑住身体，一旁的桌角硌在她的掌心，发麻。

　　姨妈连忙询问秦向导：“方木她……她怎么样?”

　　秦向导虚弱得笑一笑，捡一些能够安抚姨妈心情的话来说，不忘给姨妈和苏方木自信心。“您放心，只要苏小姐配合治疗，她很快能顺利离开疗养塔。”

　　苏方木听到相似的话语，一双黑色的瞳孔中折射出一点凶光，很快散去。

　　代咏冬看出秦向导的虚弱，她高傲地问苏方木：“我看穿你了，苏方木。你在打什么坏主意?你同意我给你疏导，是不是要陷害我！”

　　“你怎么想都行。”苏方木无所谓地勾唇一笑说，“不过是，给你练练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