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难舍稚子乱求医 ...
-
肖戊等人向慕容桀告辞,邱丛严便也说要走。
慕容道:“来是一起来,走也一起走,好歹留下个来陪我说说话。”
小四道:“叔叔满屋子的美人陪着,还不满足?”
慕容桀叹道:“你有见过嫌银子太多不要了的人么?”
肖戊道:“不是说好我回去打点完就回来陪你。”
慕容嘁了一声,“你个白发老汉要来作甚么?我要美人儿陪我。”说着又向小六粘过去。
肖戊咕哝:“我头发白得这样快也不知是谁害的……”
如此这般粘乎了许久,才真正起程下山。
邱丛严与他们走到祥山镇外,道:“我尚有事在身,就此别过了。”
小六与他相处这些时日,觉他爽快大方又兼能言会道,很是舍不得这个新结识的好友,便说:“五月初七乃是我生辰,家中必会请些亲朋好友小聚,丛严兄若得空,不如来喝杯薄酒。”
邱丛严先道:“不来不来,为六公子备贺礼可不要愁煞我。”复又笑道:“家中铺子很有些生意要顾,指不定你生辰那天我在哪里赶路。”
之匀露出失望之意,邱丛严只好道:“我尽量赶来便是。”
曹之匀回到家中,父母亲早已苦候多日,又是道回来晚了又是道黑了瘦了。曹老爷子左看右看,都觉回来的小六不是出门时的小六。
之匀本是腼腆文静,待人接物温和而生疏,而眼前的小六,脸蛋还是那个脸蛋,身子还是那个身子,可微笑之间的神气却全然不同了。
曹老爷子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儿子出趟门就变了许多,他自然要拿肖戊是问。
“我让你带小六出去,只是因他在家呆得腻乏,整日愁眉苦脸。怎地与你出去了一趟,如今回来就变出一副陌生神气来?”
肖戊浑然不觉:“哪里变了?小六可是连根手指甲都没碰断。”
曹老爷子哼了哼,道:“我家小六本来又乖又安静,我适才看他那眼神,分明就多出了许多狂放。”
肖戊心道:眼里能看出个屁,老子从你眼里就只看到了眼屎。不过仅是想想,好歹此次是亏了小六才让树伯放他进的芦鸯亭,他便客客气气对老友道:“你未免太宠着小六了,到底他也快十八岁,我和你十八岁的时候都已光着膀子去江北打擂台闯江湖。你看他一副文弱书生……”想想曹家的儿子各个看上去都像书生,改口道:“哪里像是曹家镖局的少爷,倒似乾阳城里皇亲国戚的公子哥。”
曹老爷子一听不乐意了,“我家小六秀气又怎么了?怎么就不像我曹家的儿子了?我们当年还不是穷得连像样的兵器都买不起才跑去打擂的么?如今我将镖局打理好了,小六享福也是应该的。”
肖戊知道曹明德执拗的脾气又犯,只得道:“就算你宠爱小六,也该适可而止。尚武二郎三郎十八岁时都已带着趟子手大江南北地走镖,四郎虽出道得晚些,可你去听听江湖上,提到曹四公子哪个不是赞一句好儿郎?小五去年也跟着尚武出镖了,独飞不过是迟早晚的事。可小六呢?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他跟镖?”
曹老爷子语噎。
肖戊说到兴头上,又接着道:“二郎三郎都已娶妻,二侄媳眼看就要生,你都快当祖父的人了怎么还是由着性子来?小六如今是满江湖都知道的秀美少年,难道你想让他往后被人暗地里说是绣花枕头?”
“绣花枕头”四个字可把曹老爷子激得爆发了,他跳起来骂道:“你又知道什么?你有儿子么?!”
一句话正中肖戊痛处,两人登时脸红脖子粗地闹起来。
二郎一听,赶紧吩咐婢女:“快把二少夫人扶回屋去,俩老头子又吵了,别让孩子听见学坏咯。”
其实小六那点变化,曹老夫人和几个兄长们也都看在眼里。
换作以前和之匀说话,他乖巧礼貌,是便是,不是便不是,眼中如一汪潭水纹丝不动清澈见底。现在去看,他仍是彬彬有礼,可眸子里却多出一股激昂飞扬,就像是多了一小撮火苗,乍一看不觉如何,但只要稍稍扇风助力,必将是燎原之火。
曹尚武唤来三弟,让他去向肖戊旁敲侧击。曹尚律最得肖戊喜爱,每次看到都说与他年轻时一模一样,向曹老爷子讨了无数次要认他作干儿子。果然,三郎没花多少功夫就把之匀在芦鸯亭内的大小事体查得清清楚楚。
曹尚武看了看查出来的结果,道:“小六的样子不是怀春,慕容叔叔家养着的那些女子均可不计,只这个姓邱的和这个抚柳,多半是根由。”三眼两语,正中要害。
于是又去问肖戊那两人的细况。
话说之匀并未觉得自己与之前有何不同,只不过是心底里渴望飞出曹家高墙的欲念更甚,想成为如父兄一般顶天立地男儿的心愿更迫切了。邱丛严和抚柳,一个不羁一个平淡,相同的是见多识广博学渊源,之匀与他们相处,不自觉地便将两人当成了目标。
曹老夫人忍耐不住,当即找了小六来,问道:“六郎,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之匀只当母亲问他生辰要什么礼物,回道:“孩儿什么都不缺。”
老夫人道:“和你肖伯伯出去玩了一趟,还高兴么?”
之匀立时神采飞扬,“慕容叔叔的芦鸯亭幽静雅致,孩儿此去见识到许多,快活得很。”
曹老夫人从未见儿子为了什么事情这样喜形于色,心中顿时百味掺杂。
她身为人母,一心只想自己的孩子平安康健。当年长子次子初闯江湖时,三天两头挂着伤回来,她当着众人虽不说什么,可回到房中怎不独自心痛落泪。而后三郎、四郎、五郎……只要哪个儿子出镖不在家,她的一颗心就直悬在嗓子眼儿。毕竟是刀口上的营生,保不准哪天遇上要钱不要命的穷凶极恶之徒…………她再不敢往下想。
头五个儿子都进了镖局,惟独么子,她再舍不得送上这条路。
小六一生下来就比哥哥们弱,哭声细若猫咪,十一个月了还腿脚无力不能走路,稍有风吹草动就要生病,一直到六岁多开始习武,才渐渐好了。
若说让儿子们进镖局是为了家中事业,不得以而为之。那既然五个儿子打点已经绰绰有余,小六便尽可以随心所欲,愿念书作诗就念书作诗,想玩乐享受就玩乐享受,曹家有这个银子养着他,又何须他再出去遭罪受累。
曹母这个心思家里众人也都知道,是以兄长们再忙再累也绝无怨言,他们已把自己所不能享受的恬静与悠闲,全都给了小六。
曹老夫人心中有万般话讲,见着之匀又一句都出不了口。
“六郎啊……你……”见儿子看着自己,终还是说:“来,娘给你量量尺寸,生辰那天穿的衣裳总该做件新的。”
小六乖乖伸臂站直,曹母一量,笑道:“六郎又长高了些,肩头里要多放个寸把。”
之匀听说长高了,很是欢喜,便问:“离大哥还差多少?”
母亲笑道:“你大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穿的是你爹爹改小的衣裳,比你也就高个没几分,现如今,大约要比你高两寸多了。”
小六又问:“那二哥三哥他们呢?”
曹母道:“他们也都差不多,你现在虽不如他们,过两年不定就比他们高了。”
小六站在兄长面前,总觉自己太矮太瘦一团孩子气,想想大约是五哥和自己最相近,问:“我和五哥哪个高?”
其实曹家几个成年了的兄弟都是差不多高矮,比如小四拿件衣服出来,兄弟几人个个都能穿得合身。曹母见么子如此执着于身量长短,笑道:“小六最小,不及哥哥高是自然的。待你到二十多岁长定了,再比也不迟。”
做衣裳少不得要挑料子,之匀最怕这个,只任由母亲拿着些眼花缭乱的绸缎在自己身上比划。曹母问道:“六郎想要什么花色?”
之匀想起邱丛严一身墨绿儒衫,抚柳是绛紫色的袍子,大哥二哥也都穿深色,便说:“要颜色极深,带些墨色的。”
曹母道:“你穿深色怕是太老气……”但见之匀坚持,只能由他去选。
果如母亲所说,暗地红太妖、福寿绿太老、银海蓝亮俗、枯草黄土气,平日里看别人穿得挺好看的颜色,到自己这里就全走了样。
曹母拿了匹嫩绿鹅黄边的丝缎给他披上,正是衬得他肤白唇红,小六不甘,也只得认了。
一日天气晴好,之匀吃了早饭在院子里写字,忽有石子儿从树上扔下来,掉在宣纸上又滚又跳,好好一副字全是点点墨迹。
抬头,见五哥向自己扮鬼脸,“快跟我来,大事儿!”
小五骨子里和小四一样爱疯闹,只是面上看去比小四老实得多。之匀问:“什么事儿?”
小五道:“爹爹偷偷请了个媒婆来家里,正在书房说话呢。”
小六笑道:“那又是什么稀奇事情,这些年来给大哥说媒的多了,不去。”又低头写字。
小五急了,把手里的石子儿全扔下来,砸了小六满头满身,“什么给大哥说媒,是给你相媳妇儿!”
之匀一惊:“别胡说,就算照岁数轮下来,也该是四哥,怎么是我了?”
小五道:“我刚看见经常来咱家的宋媒婆,也以为是给大哥说亲的。结果我去书房找爹,老远就听到那个媒婆说‘杨家小姐八字儿好,和六公子是一对’什么的。”
之匀疑道:“别是你听差了?”
小五道:“这不我拉你一起去,听听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之匀此刻再无心写字,跟着小五往书房走。
小五站在书房外的围墙边,嘀咕道:“适才我站这儿就听得见那媒婆的大嗓门……”于是蹑手蹑脚地往里走了些,还是听不到,再往前又怕被父亲发现。
小六道:“书房后院有株大樟树,爬到树上必能听见。”
小心翼翼爬上了树,却还是没声,小五在小六手心内写:听得见否
小六也摇头。
正考虑怎么办,爹爹的说话声响起:“这些画像上的姑娘只怕都比真人美了三分吧?”
方才正是在看画像,是以无话。
宋媒婆像下蛋母鸡般咯咯笑道:“要说长相,能及上六公子的只怕这世上也难寻,将来成了亲,眼对眼心对心,凭的是安安分分过日子。再好看的姑娘,不会过日子也不成事儿啊。容貌一般的,反而定得下心,不爱那些花里胡哨,您说是不是?”
曹老爷子没搭话,沉吟了半晌道:“小六尚小,须得贤惠端庄大他几岁的闺女方好。”
宋媒婆又笑说:“曹老当家您这话外行了不是?六少爷眼看就十八了,大他几岁的姑娘不是双十出头也要十九二十,这么大岁数都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你说我宋婆子能闭着眼昧着良心把那些个往您曹府里头推荐?”
她像是停下喝了口茶,歇了歇,又道:“要说贤惠端庄,那陈员外家的二小姐最是可人。别看她只十五岁,可论气派风度格调,我说了大半辈子媒也没见过那样儿的。只不过是庶出,身份就不如意了些。”
曹老爷子道:“只要人品德性配得上六郎,曹家也不在乎正处庶出那套讲究。”
宋媒婆立刻应道:“这是这是,谁不知曹家镖局大家大业,自然不比那些小户人家啰哩叭嗦小肚鸡肠。”
之匀在外早听得呆住。
二哥是二十三岁时成的亲,凭的是父母媒妁之言,如今和二嫂也是和和美美;三嫂沈三娘和曹尚律在武林大会上相识,“三郎遇三娘”是武林中的佳话。两个已婚的哥哥都是二十出头成的亲,之匀便从未将亲事放在心上。一来他还早,二来有三哥三嫂的榜样,他也指望着自己能得一个钟情之人。
那宋媒婆又在叽叽喳喳道:“六少爷的亲事您就放一百个心,这方圆百里没有我宋媒婆不知道的好闺女。大少爷的事儿我也是一直放在心上的。”
曹老爷子不回话,书房原本关着的窗却咯吱开了条缝。
小五小六窝在树上来不及逃闪,被老头子抓了个正着。小六和爹爹见着对方,都似噎住一般。
曹老爷子原以为是小四小五两个闯祸精,便想开窗将他们瞪回去,谁知竟是小六在外面。虽说父母为子女谋亲事是天经地义,可背着小六为他决定终身大事,倒不知究竟是谁把谁抓个正着。
要说真个,曹老爷子也并非真就想把小六的亲事定下。他只是见儿子心野了,想出门闯荡的念头一天胜似一天,便思忖着不如先让他成家,有了家室多份牵绊,或许就好了。
就比方一个病入膏肓之人针石草药早已无效,于是转而投神拜佛,望神仙救自己性命。曹老爷子正是病急乱投医,一时兴起才请来了宋媒婆。
他和小六两相瞪眼,又砰地把窗关上,对媒婆道:“宋妈妈先请回去罢,待我再和内子商议商议。”
宋媒婆道:“应该的应该的,到底是大事儿嘛。”
小六浑浑噩噩,不知是怎么下的树,怎么回的房,只是一头栽倒,便一睡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