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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素纸千金博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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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道:“慕容啊慕容,枉你爱美成痴,当年怎么看上了肖戊这块硬梆梆的黑炭?”
慕容桀和肖戊的事情虽还不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凡长了眼睛的看他们你侬我侬腻腻歪歪的样子再笨也都明白了。可别人知道归知道,明着去问慕容“怎么看上了肖戊”,他还是双颊羞红,嘴里不住地骂道:“谁谁谁看上他了,要不是他死乞白赖地缠着我,爷爷我独自游山玩水行走江湖,逍遥着呢!”
说罢,见肖戊两手还在自己腰间,又噼里啪啦照着他胸口就是老拳巴掌齐下。
肖戊由着他乱打一气,待他自己手痛停了,叹气道:“都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
慕容桀愤愤甩袖,扭头便走,只气呼呼地喊:“午时到了没?摆宴!”肖戊无奈追去。
那个没大没小的后生拂了拂衣摆,径直向曹家兄弟走来。
“在下邱丛严,久闻曹家公子清韵仙骨,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曹小四回礼道:“邱公子过奖了。”
之匀见他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便抬手道:“久仰久仰。”
邱丛严笑道:“在下一介商贾,竟也在江湖上有什么名气让六公子久仰?”
之匀愣住。
久仰二字不过是随口说说,他久居在家,就算真是什么大名鼎鼎的人物也未必认得,见邱丛严笑得戏谑,心想是自己敷衍了,便道:“阁下仪表堂堂气度非凡,想来不是寻常人物,之匀嘴拙口不择言,失礼了。”
邱丛严一身墨绿儒衫,宽额剑眉眼如星辰,身姿挺拔不怒自威,较之曹家公子们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以之匀的恭维话倒也说得心服口服。
曹小四见他刁难么弟,很看不惯,道:“邱公子家想必是大产业,言语中颇多讲究。”
之匀一听话锋不对,忙去扯他四哥的袖子。
邱丛严一笑置之,伸手请道:“慕容府上佳宴难得,二位先随我去怡香厅罢。”倒如在自己家里。
慕容桀打小就娇生惯养,吃的是珍禽佳肴,喝的是琼浆玉露。奈何再好的东西,天天月月岁岁这么一直吃上个几十年便也食之无味,他挑嘴厌食的毛病就是这样惯出来的。
慕容虽要肖戊哄着劝着才肯吃饭,小六和小四却是爽爽气气大快朵颐。
之匀在家也算受尽宠爱,吃食上的花样没少翻腾,今日见了慕容家的宴席,连叹皇帝的御厨恐怕也未必能及。
菜肴都用极精致的细瓷碗碟盛着,红白青黄颜色分明,最中间一只萝卜刻成的凤凰栩栩如生。曹小四不和主人客气,一伸筷子便是半碟乳鸽肉。
小六在家或许不拘小节,在外到底还是脸皮薄放不开,小口小口吃得斯文。桌上菜肴丰富,每样吃上一两口,未及一半便饱了。
之匀爱那收口的小甜品,甘甜不腻,酒味浓醇,吃下去唇齿留香,几个入肚还觉不过瘾。只是甜品量少,每人就一小碟,他挣扎了片刻,还是不好意思向那侍女再要,只得作罢。
邱丛严看在眼里,将自己那碟递了过去,道:“在下不喜甜食,六公子代我吃了它罢。”
之匀明白他好意,只是自己竟像小孩儿一般贪吃甜食,不由红了俏脸,羞涩道:“多谢。”
邱丛严笑道:“这点心叫做‘醉美人’,加了女儿红,用桂花莲蓉芝麻以秘方调制。我初次来时也觉此物不俗,可惜敝人不好甜食,不然光是冲着这点心也要时常来叨扰慕容。”
曹小四本来埋头苦吃,听到这么说也忍不住去吃了个,果然爽口,于是一古脑儿放到么弟面前。小六推辞道:“四哥吃罢,我饱了。”
曹小四抹抹嘴,向慕容桀问道:“慕容叔叔,这东西我包起来带走行不?”
慕容桀正把肖戊夹给他的菜一样一样挑拣,这样不吃那样不爱,听问便道:“小六要是想吃只管开口,芦鸯亭亏待了谁也不能亏待美人啊。”
邱丛严道:“却不知这秘方肯不肯透露些许?”
慕容瞪他,“你又不喜甜,要方子作甚?”
邱丛严笑道:“我虽不喜甜,但若以后家里来了好甜食的客人,却可以讨佳人欢心。”
小六一听,又红了脸。
慕容桀哼了哼,道:“你留下三千两银票,自己问何厨子要去。”
小四小六大惊。
三千两若是普通农户,怕是一辈子也挣不出这个数。曹家镖局还算富裕,三千两也要攒上整年。慕容桀金口一开,小小的点心方子便要人三千两。
邱丛严却笑得像得了什么便宜,“那我可去要了,你别给了又反悔。”言下之意,当真要花三千两去买。
慕容桀道:“我看你也是个漂亮后生才卖给你,也就你个败家子舍得花这钱。不过我可先说明白了,点心你做出来自己吃就罢,若要借花献佛可仔细着给谁吃了,要是让我听见什么丑不拉叽不三不四的人吃了我的‘醉美人’,爷爷我一把火烧了你邱家大院。”
之匀心道叔叔爱美不但成痴,都快入魔了,连点心之类的还要规定只准美人享用。
邱丛严不以为意,“你当我家后院也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么。”
曹小四道:“那万一上菜小厮背着人偷吃,邱公子却不晓得,可怎么办?”
慕容想了想,仿佛也很苦恼,左思右想挣扎了许久,忽然一拍桌子道:“好啰嗦!姓邱的,快把你家长相不美的小厮丫头全给我换了!”
之匀和肖戊喷笑出来,小四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邱丛严忍着笑正色道:“果然好法子,不愧是慕容先生。”
慕容桀想法简单,既然小厮偷吃防不住,他又不愿心爱的点心让丑人吃,不如换成清秀俊俏的下人,偷吃了便吃了。自己本还觉得这法子不错,却不想众人都是忍俊不禁的讨厌样,顿时恼羞成怒,伸腿就给肖戊一脚:“有什么好笑,我说错了么?!”
肖戊连声道是是是,慕容又是一脚:“是个头,不吃了。”筷子一扔拂袖而去。
邱丛严摇头叹道:“肖盟主多劳。”肖戊无奈地摆摆手。
主人既去,众人便都离了席。
小四拉着之匀四处转悠。慕容家这出宅子虽叫作“亭”,却大得很,兄弟俩没一会儿便绕昏了头,也不知走到何处,只觉处处精致处处漂亮。
因是建在山谷中,芦鸯亭照不到日头的地方甚冷,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高楼屋顶上见到了几丝阳光。此刻吃饱喝足,小四一歪身子便想睡觉。
小六推他,道:“外面冷,不如让叔叔腾个屋子出来好好去睡。”小四嗯嗯点头,只是不动。
之匀被困在家读古人诗词中的豪气之作时,每每心中幻想着是如何激荡汹涌的雄壮景观,对外面的名山名水渴望不已。可惜娘亲不允他外出,他一个人不通人情世故不知山遥水长也走不出去,望书兴叹而已。
如今,仰,是青山为屏,俯,有华居为地,虽非心目中的高川大海,也已是想不到的好风景。他大口大口吸气,陶醉其中。
正四周环视,遥遥望见一人向自己招手。定睛细看,墨绿衣裳,乃是邱丛严。
小四睡得香甜,之匀轻声道:“四哥,我四处转转,你且休息。”
曹小四听到,心想芦鸯亭又没外人最最安全,便胡乱应了声,继续呼呼大睡。
之匀提气一跃,借着瓦檐树木之力,四五下跳到溪边,对邱丛严微笑作揖。
邱丛严赞道:“六公子好身手。”
小六腼腆,羞然道:“我武艺稀松,唯轻功尚能入眼,倒让邱公子见笑了。”
邱道:“公子来公子去实在饶舌,不如姓名相称,省事得多。”
之匀犹豫片刻,方道:“邱……邱兄……”
邱丛严点点头,“丛严便好,邱兄两字又显生分了。”
之匀心道我与你本就不熟,又何来的生分。但他除了兄长,还未曾和年纪相仿的同辈人率性自在地侃侃而谈,便欣然道:“恭敬不如从命。”
邱丛严问道:“之匀昨晚睡得可好?”
之匀不解其意,反问:“怎么?”
“我昨晚乘月赶路,正好你驻窗而立,不知是不是惊扰了。”
之匀略略回忆,笑道:“原来是你。”转而一想,又道:“丛严兄你自称商贾,原来一身好功夫,我竟还在你面前卖弄轻功,真真惭愧。”
邱丛严笑道:“我年幼时学武,听闻轻功极方便,想着往后爬树翻墙调皮捣蛋哪样都能用得上它,这才耐着性子学了,却不是什么好功夫。”
两人齐笑。
邱丛严又问:“曹家你这辈的后生都是尚字辈,怎么独你不同?”
之匀不愿提,扭捏了会儿,道:“那是……家父心血来潮……”
邱丛严见他别扭着不肯说的样子,自己猜道:“莫不是什么江湖术士测了字,须得这两字方合你的命盘?”
之匀道:“不是。”
便又猜:“那是什么有份量的长辈亲自给取的?”
之匀仍道:“不是。”
又猜:“听闻有让小孩自己取名的,难道是你满月时自个儿抓周抓的?”
之匀还是摇头。
邱丛严正色道:“莫不是为了祭怀什么人……”
之匀见他越猜越离谱,只好把当年那段旧事说了一遍。
他本是垂着眼,作出个无所谓的样子,待说完,耳朵却早红透了。
邱丛严大笑:“芝云……之匀……怪不得曹六公子如此绝色……”
“你……早知你这样我就不说了。”曹小六化身慕容桀,恼羞成怒。
邱丛严忙抹了笑,道:“之匀莫怪,实在是我心直口快,一不留神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曹之匀又羞又恼,怒目视之。“你真是……”
他长那么大还没和人斗过嘴,一时之间竟无话可以骂他,恨恨跺了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