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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青山芦鸯始逢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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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肖戊早早喊他们起床,说要赶在午时之前到,还可以让慕容主人破费顿午饭。
从一条小路上山,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起先还能骑马上去,不及一半,只能下马步行。林中树木茂密,马蹄马身常常被树根枝叶绊住,走得越发慢下来。
肖戊将马松开,道:“放了罢,林子里的守卫自然会来牵。”
之匀喜爱那匹灰马,舍不得松手。肖戊笑道:“你慕容叔叔家的下人不消一刻钟便能把它牵回去,大可安心放手。若是不慎让它走丢了,只管从你叔叔的马厩里再挑一匹便是。”
这才恋恋不舍地松手。三匹马得了自由,稍稍跟随几步后,撒腿跑了。
之匀不惯爬山,体力也不好,等爬到半山腰已经气喘吁吁,双脚如灌了铅一般。
小四心疼弟弟,作势要背他。之匀羞愧,道:“我好歹也是习武之人,一段山路罢了,哪里就累到要四哥来背。”
小四见他不乐意,还待劝他,只听肖戊道:“就是这里了,我去敲门。”
放眼望去满目的青葱翠绿,何来什么“门”。肖戊走到一棵大树下,猛力拍了三掌。
怪的是,这树看似平常,拍上去的声音却如钟鸣般空空作响。肖戊内力之大,寻常树木被他这样三掌一拍,不断开也要大大晃动番,此树却只有声响,连片树叶子都没掉。
曹之匀看那怪树看得稀奇,忽听一老人问:“谁啊?”
树林子里只他们三人,这老人的声音却分明就在耳边,之匀和小四皆骇然。
肖戊道:“是我,树伯,开门罢。”
之匀听伯父口喊“树伯”,心道莫不是成了精的树妖?不由心中好奇。
“树伯”却不回答,隔了许久,曹小四轻声问道:“肖伯伯……您方才和谁说话呐……”
肖戊笑而不语。
又轻轻响起悉唆几下,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凭空出现。
老头儿看见肖戊,做了个不待见的神情,目光瞟到他身后的之匀和尚贤,又变成个丑陋的微笑,“原来找到美人来当说客,怪不得敢从正门进。”说完咧嘴一笑。这么大年纪的老人,满口牙居然还是洁白齐整,之匀又叹古怪。
肖戊双手抱拳,一躬到底,“还请树伯通融。”
老头儿嘿嘿笑道:“来罢。”
说完,他转身拉扯山坡旁的藤条。足有碗口粗的蔓藤竟缓缓蠕动,将他团团围住后,顷刻间便没了影踪。
之匀大惊,甚以为怪。想问肖戊,但见他面容端正却显焦躁之气;想问四哥,看他张着嘴傻傻的样子,也是惊呆了。
藤条中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树伯的声音又响:“手牵着手进来。”
肖戊上前握住树伯,另只手牵着之匀,之匀忙也伸手拉住小四。
藤枝复又蠕动起来,肖戊慢慢向前走,蔓藤便一点一点包裹上来,仿佛将他吃了一般。待枝条向自己卷来,之匀慌忙闭眼,脸上手上顿生粗糙触感,向前走了好长一段才觉得不再被缠着绕着。
睁开眼仍是漆黑一片,用力眨了几下才确定不是没睁开,是此处太黑,不能视物。
树伯有时会淡淡提醒句:当心脚下……下坡啦……右转,莫撞墙……
之匀一手拉着肖戊,一手牵着他四哥,心想怪道昨晚要在客栈休息一晚,这么伸手不见五指提心吊胆地赶路,确实累人。
树伯嘿然道:“快到出口了,后面的小兄弟加把劲。”
之匀一惊,心想自己虽觉疲累却兀自强忍,连喘息都忍着粗气,树伯竟也听出来了。又佩服他老人家藏而不露。
“好了好了,出去罢。”
一转弯,顿时清风扑面,光线照来刺眼难当。
肖戊恭恭敬敬地对树伯施礼,老人家也不和他客气,点点头受了,背着手悠悠走开。临走时嘴里还咕哝着:“早干什么去了……既然知道上门,又何苦……还当自己是小年青,一天到晚闹……闹就闹了还回娘家……”
之匀不解,却看四哥笑得古怪,肖戊又青又红地正在唱花脸。
曹小四跟在肖戊身后往山谷深处走,随口问道:“既然大伯知道怎么走,还特特地敲门作甚么?”
肖戊摇头道:“这缠绵枝遇到人畜活物是会将猎物活活勒死的,需弄到它的花粉制成香囊带在身上,方能无恙。”
“那我们没香囊不也进来了么。”
“那是树伯在前面开路,我们拉着手,藤枝便当我们是一人,若是你们方才松了手,只怕现在已被勒死。”
小四吓得脸都绿了,“那您刚刚怎么不说,亏得我没放手……”
之匀知道肖戊必定是有什么法子不怕那枝条缠住,故意吓四哥,抿嘴偷乐。
行了不多时,倚山而建的华美宅院便跳入视野。就是曹小四这样自认天南地北看得多了的,也不禁赞叹。
碎石小路假山清池曲径通幽,亭台楼阁均是青竹青岩搭建,素色薄纱制成门帘窗纱,或题字或作画,一片儒雅之气。
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老远便迎上来,福了个身,款款笑道:“老爷怎么今儿才来,害得我又输了十吊钱。”
之匀奇怪,怎么叔叔家的婢子却喊伯伯作“老爷”?
肖戊问:“你家主子还好么?这些天可有好好吃饭?”
女孩儿道:“主子别说吃饭了,就是点心也是有一搭没一搭,我们可不就盼着您来了么。”
肖戊登时急了,“别通报了,我自个儿进去。”
女孩儿立刻道:“主子在琅舒阁会客,老爷……”话未说完,肖戊已走得只剩个远远的背影。
曹之匀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跟着肖伯伯往里冲,任由奇花瑰玉的摆设一闪而过,只是没功夫停下去看。
待走到一处朱岩门洞,肖戊停下脚步理了理衣襟,悠然踱进门内。。
曹小四捂着嘴把笑呑回肚里去。
慕容桀歪坐在栏杆上,身上披着的青色外服褪去一半,露出里面雪白的家居衣裳。一只手垂落在池中,惹得一池锦鲤以为是什么饵食,争先恐后地浮上水面去啄。
肖戊见状,装出来的那份悠闲便都扔到爪哇国去了,急吼吼地奔到他面前,骂道:“饭也不好好吃,衣裳又不好好穿,没见过你这样不爱惜身子的。”说完,狠狠捞起那件外服,把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慕容桀见是他,先是一愣,继而挣扎道:“要你假好心,我的衣裳我想怎么穿就怎么穿。”说着就要挣脱,奈何敌不过肖戊,动弹不得。
肖戊伸到他衣袖里去握了握,怒道:“手冷冰冰的还浸在水里泡着,要气死我是不是?!”
“我泡我的与你何干,你要觉得碍眼就给我滚出去!”
肖戊听到,反笑了,“我特意赶了好几天的路来的,怎么舍得滚出去。”
慕容桀冷笑:“盟主真是客气了,我这里穷乡僻壤,比不得什么谭家堡家大业大请得起您这尊大佛。”
肖戊苦笑道:“我听闻谭家堡谭老夫人曾有缘得神医韩清江一张方子,说是最能补气清火宜阳脾胃,这不我前脚去讨方子,后脚你就回来了。”
慕容桀闻言愕然:“你不是去见那个风骚寡妇么……”
“谭老夫人年事已高足不出户,正好金鹃夫人邀我品酒,大好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嘁,说到底还是去见那寡妇的。”
肖戊也不和他争辩,从怀里摸出张纸,道:“这方子我看了,难得有这样用药的,不知有用无用且先试试再说。”
慕容桀打开看,咦了一声,不由道:“这神医别是拿人当牲口治的……”
“又胡说,要是你用了药有起色,难道就是牲口了?”
慕容桀一听横眉竖目,又是好一阵闹腾。
边上一人笑道:“你们两个老不休,在晚辈面前就这个样子,好不要脸。”
慕容桀怎么不知道肖戊还带了两个人来,只是他一向唯我独尊,忙着和肖戊斗嘴便懒得理会他人,此刻才懒洋洋地向外边斜了眼。
“小六!”他扑上前去,“你那冥顽不灵的爹居然准你出门?”
之匀方才看两位长辈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眼都看直了,见面容秀丽年轻依旧的慕容叔叔在眼前晃,才回过神答道:“肖伯伯将我家门板撞穿,爹爹不放我,怕是里里外外都要换新门呢。”
慕容桀闻言,回头瞪向肖戊,满眼得色。
曹小四难得乖巧地站在一旁,慕容却也没放过他,一手还死拽着小六,一手又去摸小四的脸:“小四啊小四,你爹爹真不是个东西,自己在家享福,让你们兄弟风吹日晒的。”
小四说是也不行,说不是也不好,不知怎么回话。只听慕容又道:“你看看你晒得,若是再白个三分,你便也是顶顶呱呱的美人儿了。”
曹小四哭笑不得。
肖戊叹口气,把慕容桀捉回怀里。边上那人哈哈大笑,换得两双白眼。
那人道:“慕容啊慕容,枉你爱美成痴,当年怎么看上了肖戊这块硬梆梆的黑炭?”
之匀看那位客人和大哥二哥差不多年纪,对肖伯伯和慕容叔叔却直呼其名没大没小,不晓得又是什么身份。
那人见他盯着自己,回视一笑。
曹家几个兄弟都继承了父母的好相貌,又都聪灵绝秀天资非凡,当得起“人中龙凤”四个字。之匀整日里和哥哥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日子久了便也不觉得曹家公子们如何品貌无双,也因此每每江湖上那些所谓的英俊年少风流公子到家里托镖,都只觉得名不副实。
难得他如此不自知的刁钻眼光,在见到对面那人时,仍是在心中夸赞了句。
只是……却好像哪里见过……他低着头搜肠刮肚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