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渡心（上册）》一晌颜欢

16、第三章

　　那一吻并不长，碧泉还未回过味来，身体整个往前倾，瞬间就进了九幽界。

　　怪物也没停着，拉着他就跑。

　　那边那伙人见两人出来，在禁制前堪堪顿住脚步，捏了个诀脚下生风又往他俩的方位赶去，转头就将二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那个是个品味独特的病弱少年，皮肤苍白无光，偏偏穿的大红大紫，末了还在嘴唇上涂了厚厚的唇红。

　　碧泉心道，这九幽界囚禁的人，莫不都是这般品味奇特。

　　病弱少年抬起手中的利剑，指向白发怪物，怒不打一处来，“小崽子，你胆子越来越肥了，敢偷我素素大人的花儿，还糟蹋了我的园子。”

　　素素？嗤，碧泉没控制住，笑了一声出来。

　　周围瞬时安静。

　　碧泉抬起头，那个素素的剑已经指在了自己眉心三寸远。

　　碧泉立马赔了个笑，“我是说，大人的名字真好听。”

　　素素不为所动，冷声道，“你是谁？”

　　“我？哈哈。”碧泉边赔笑边在肚子里绕了几个弯儿，“我啊，刚犯了错，被罚到这地儿的。”

　　素素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收回剑，碧泉刚想松口气，却见那素素身形一动就到了他身侧，捏个兰花指就要挑起他脖颈后的发丝。

　　碧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想躲开，身体却突然被人一撞，接着就有一个好听且急切的声音在他耳朵边响起，“快逃。”

　　声音很有魔力。

　　碧泉想也没想，脚下画了几个符，立马遁地逃走了。

　　等素素站稳，哪里还有那两人的影子。素素气地抖着唇，“好，你们好，你们等着。”

　　转头又训斥自己的手下，那些个无用的手下也只会说个素素大人息怒，听得素素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碧泉倚在一个矮土堆上，嘴里叼个草叶子，撑着头看着离他两步远的地上拱起来一抔湿土。

　　那个怪物从地里面费力的爬了出来。

　　一身花木壳子倒是没有了，身上穿着墨色的纱罗，一头雪色发丝像极了昆山顶上万年不化的积雪，两鬓边的发髻上分别坠着两根玄色流苏。

　　这样看来，还是个美人。

　　不过，碧泉对随意亲他的女人没有什么好感。虽然他也能猜出来，她亲他估计是建立了什么契约，才能让九幽界外的禁制放他进来。可是，碧泉眼里包了一团泪，只有他媳妇才能亲他的。

　　碧泉还没感慨完，就见那墨衣姑娘已经离开他往前走了五六步，突然又转过身来，眼瞳黑幽幽的。

　　“还不跟上来？”

　　碧泉避开她的眼睛，翻了个白眼，“我干嘛要跟你走。”

　　墨衣姑娘蹙了眉，“九幽界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过了，你若想活命，就跟我走。”

　　碧泉还没想通没有外人来过与他想活命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墨衣姑娘已经转过身，半晌，又转回来，咬着下嘴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眼睛，如雪的面上是薄薄的一笑，“我，需要你的帮助。”

　　那个笑，就好似昆山之巅，黎明之初，雪上跳脱的一抹光。

　　携着冰雪的味道，很美。

　　碧泉微微一愣，随即笑了开来，“乐意为姑娘效劳。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可得依仗姑娘能处处护着我了。”

　　墨衣姑娘点头，往林子中走去。

　　碧泉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跟在她身后。

　　他见过的女仙女魔头女妖精还有个把的男仙男魔头男妖精不是没有比她漂亮出尘的，可她那双眼睛里分明是盛了太多东西，却偏偏，偏偏掠过暗夜，直至黎明。

　　同样的辉芒，他在他姑姑月鸣上神的眼睛里也看到过。他的月鸣姑姑，身份尊宠人长的又美，可偏偏栽在了一个情字上，栽的狠绝粉身碎骨且不知悔改。

　　或者说，月鸣，从来就没有悔过。

　　每回他路过浮梦岛去看望她，她穿着最素色的衣裳，没有精致的妆容，却依然当的起昆山雪凰族第一美人的称号。

　　经历了那么多，她目光虽沉，却无一点沧桑。

　　浮梦岛上栽了大片大片的罂荼花。碧泉曾经问过她，岛上有这么多的罂荼，为何她从来不用？

　　月鸣认真道，罂荼是个好东西，可我要的不是幻梦，不管以后会如何，不管，我还能不能等到他，我要的啊，都是真真实的他。

　　至少，我的回忆里的那个他，还是真实的。

　　不知这个墨衣姑娘，是否心中，也有美好的企盼。

　　不然，碧泉想象不出来，没有尽头的九幽界里，怎会有她这样的眸光。

　　看着眼前随着她步子微微晃动的如缎子般铺泻而下的雪发，碧泉道，“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姑娘呢。”

　　前方的人脚步微微一顿，“我没有名字。”

　　“他叫我小祸害，其余的人，和素素一样。”

　　碧泉自动忽略了墨衣姑娘口中的那个他，眨眨眼道，“我听我姑姑讲过一句话，道是人有了名字，这一生才算是真正的活过。”

　　碧泉又道，“我给姑娘起个名字可好？”

　　墨衣姑娘转过头来，似是有疑惑又有些惊异，最终化为了面上一抹安然，“我不需要名字。”

　　碧泉上前一步，凝视墨衣姑娘的眼睛，忽的抬起手覆上她的眼睛，长长的睫羽扫过手心，痒痒的，似拂过心头的柳棉儿。

　　墨衣姑娘猛地后退一步，挡开他的手，拧眉头看他。

　　碧泉绿眸清亮，一本正经道，“假如有一天，像刚才那样，你找不到我了，就可以唤我的名字，我总会到你身旁的。于我，你名字的意义，也是这样。”

　　此情此景，墨衣姑娘却一脸嫌弃，看白痴一般看着碧泉，“你我到现在也不过几面的情谊，怕是用不着这般你侬我侬的相互记挂。”

　　墨衣姑娘又挑起眼皮子瞅了碧泉一眼，瞅的碧泉心底发毛，“还是说，你对着所有人都能随口说出这样的话来。”又一蹙眉，“轻浮。”

　　说罢墨衣姑娘转过身，走了两步，又道，“即便是我有求于你，可有些话，我还是要说。承诺，不是随便就能许下的。”

　　碧泉摸了摸鼻子，他自知长的好看，对那些仰慕他的女仙们也总是捡好听的话来说，倒是从未觉得，那些有意无意说出的情话有什么不妥，反正仙途漫漫，总该有什么东西来调剂调剂。

　　今次她这话，还是头一次听，嗯，说教似的语气，还蛮好听。

　　话里面的道理，他一向风流惯了，却是没有什么感受。

　　也许小紫昙说的对，爱你的人多，你爱的也多，不过都是逢场作戏作不得真，若真有一天，你动了真心却还依旧活在你那风月戏折子里，才有你受得。

　　那时碧泉哈哈一笑，勾着紫昙的脸，端详道，“或许我那命簿子上就写着我该阅尽佳人而不付一腔真情呢，你说是不是，美人儿？”

　　小紫昙见鬼似的躲开，一本正经地拉了拉衣襟，正色道，“饶是我与你感情好，可这般亲密动作，让我那只蝶儿误会了可怎好？”

　　碧泉凑过去，“你不是动了真心吧。”

　　小紫昙拢着袖往后靠在榻上，“动没动，其实我自个儿也不分明。”

　　真心？这颗真心，沉寂了这许多年，哪有那么容易就动的。

　　碧泉双手抱臂，信步跟在墨衣姑娘身后，咧开嘴一笑，“姑娘说的是，承诺不能随便说，可我说出口的就该兑现，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墨衣姑娘脚步不停，不打算理他。

　　碧泉一向把厚脸皮当作一种修养且修养的记好，此时还真认真的想了起来，装模作样一阵念叨，左拳头往右手心一砸，眉开眼笑道，“我唤黎雪可好？黎是黎明的黎，雪是大雪纷纷漫白头的雪。”

　　黎雪，黎明之初，昆山之巅，雪上跳脱的一抹光。

　　听得前方闷闷道，“随你。”

　　碧泉笑的更深。

　　墨色纱罗之下，她的手缓缓紧握，像是有什么不同的东西，从心底生了根芽。

　　即便是这百年来，对她来说最不同的那个他，也不曾给过她这种奇异的感觉。

　　黎雪。

　　墨衣姑娘缓缓阖了眼，唇边露出一点笑。

　　她有了名字，这一生才算是真正的开始。

　　黎雪，她有如此美好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