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渡心（上册）》一晌颜欢

14、第一章

　　暖风醉熏，梨杏争宠，喧喧闹闹又是一春。

　　前日帛玉坊差人送来了柳絮给自家老板订下的衣裳，分别拿两个锦盒装着，熏了不同的香，讲究的很。

　　柳絮拿给柳老板看，柳穿蝶左右各扫一眼，道，“想来是我素的穿惯了，竟忘我从前，倒是个怎么花哨怎么穿的人。”

　　柳絮暗想，老板你颜高，再花哨的衣裳你也能压得住，想的自己美滋滋的，好似柳老板真是他柳絮的一样。

　　柳穿蝶抄着手往塌上一靠，“就那件绣海棠的留着吧。”

　　现下，柳穿蝶着那一身海棠花儿，在未亡人后院里一棵老梨树下支了个小塌，撑着头看书，当真是人比花娇。

　　柳絮搬个凳子坐在他家老板几丈远的地方，抹了抹口水，心里想着下次要不要变成那本书，能被老板深情且专注的看进眼里。

　　柳穿蝶一页一页翻过去，翻过的是一世悲欢离合，最后合上书页。柳穿蝶闭了眼，顿了顿又睁开，看着封页上落下的小小的碧泉两个字，拂去上面两瓣落白。

　　情知此会无长计，咫尺凉蟾亦未圆。

　　却还是那么努力过。

　　柳穿蝶轻笑一声，反手捏决引出一点火焰，点燃了脚边的炭盆。将手里的书放了进去，火很快舔了上去。

　　红尘往事，皆可成梦，若成梦，便可尽忘。

　　梦书付之一炬，那些不想记的，便也可焚成灰烬。

　　“快点，离哥哥你快点，要是赶不到，那黎雪，黎雪该怎么办啊？”说着，小姑娘竟是要哭了出来。

　　被唤作离哥哥的青年伸手抹去小姑娘眼角噙着的泪渣儿，一脸明媚，笑嘻嘻道，“不会的，司命大人再怎么严苛，总不会连最后一点情面也不给你留。”

　　小姑娘狠狠踹了他一脚，“废什么话，还不快些。”

　　离哥哥往后躲了几下，面上调笑着，手下动作却没停，拔了头上插的玉簪往虚空里一划，破了这院外下的禁制。转头刚想邀功，就见小姑娘已经翻过墙头。青年无奈，也跟了上去。

　　院子外有灵力波动，禁制被破。柳穿蝶饶有兴味的向那处看去，只见面前粉影子一晃，脚边的炭盆已经风风火火的被踢翻了，罪魁祸首拍灭上面的火苗将那本书护在怀中。

　　那边柳絮听见动静，猴急地起身，却不想衣角勾在了凳子腿儿上，一时挣不开，急得柳絮直跺脚骂娘。

　　黎雪睁着一双幼兽般的眼睛，急切又有些怯弱的望着柳穿蝶。

　　柳穿蝶不吃这一套，袖风一卷，那本书就到了自己手里。

　　怀里空了不过是瞬时的事儿，黎雪讶了一下就又扑过去要抢，没承想有人比她更快。

　　眼前一朵儿牡丹花影晃过，柳穿蝶只觉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揽着他的腰身往塌上倒去，另一只手则轻轻抬起他的下巴。

　　柳穿蝶凝目，是一张妖冶的脸，一双美目里是恣意的笑，无耻且让人生厌。

　　老板居然被别人扑了，柳絮此刻的内心是崩溃的，犹如五雷轰顶刚过了一遭，也顾不得同那凳子较劲，一狠力将衣服撕裂，眼冒红光地冲了过去要去解救他家老板。

　　柳老板自然是用不着他救的，外人看来这香艳的一幕也不只是一瞬的事，柳穿蝶哪容得别人欺身压他，就算是，那也得他心甘情愿。

　　柳老板右胳膊支在塌上借力，左手携了术法攻过去，被笑的没个正经的青年一躲而过。柳穿蝶勾了勾唇角，不过是个虚招罢了，随后抬腿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那青年哎哟一声滚到地下，从襟前一直到右袖口的大红牡丹沾了花泥。

　　柳老板从容的起身，从那青年身旁走过去，看也不看一眼，就要进屋。

　　“离哥哥！”粉裳姑娘见她离哥哥躺在地上没动静，吓了一跳扑过去晃他的身子。青年被晃的有些晕，无奈的睁开眼。好巧不巧对上柳老板探究的一双眼。

　　柳穿蝶侧过身，扬了一个尾音，“离？”

　　牡丹青年不慌不忙的站起来，揖道，“在下离忧。”

　　柳穿蝶淡淡看他一眼，也不说话，就又转身回屋。

　　粉裳姑娘突然跪在他身后，像是压抑了很久，迸发出一声哭腔，“他死了，我已经很难过了，为什么，连最后一点回忆都不给我留！哪怕是一个人的天荒地老，我也不愿意忘记他啊。”

　　粉裳姑娘哭的声嘶力竭，柳穿蝶不为所动，只是听见他死了那句时眉头跳了一记。

　　粉裳姑娘闭了眼，缓缓道，“你根本，没有爱过一个人。”

　　回答她的，只有干涩的一记关门声。

　　柳絮气的牙痒痒，拿出贴身带的一把精致袖扇，用力一挥，将那二人轰出了院子。

　　柳穿蝶靠在门边，没有爱过一个人？就是因为爱过，才知道那有多痛苦。

　　碧泉，你终究还是成全了她。

　　我若不坚持让她忘了所有，那你的一片心意，不是要被辜负了吗。

　　你想让我渡她，我便依你。

　　伸手探入怀中，柳穿蝶心头一动，梦书，不见了。

　　城东春花巷，离忧咬着一串糖葫芦，将手中的另一串递给黎雪，黎雪泪眼汪汪的，没好气道，“吃，你还能吃的下。”

　　离忧把手收回来，在这串上又舔了一口，“怎么吃不下，东西已经到手，自然吃嘛嘛香。”

　　“到手？”

　　离忧朝右袖口努努嘴，黎雪欣喜的叫了一声，把梦书拿出来，转了几个圈儿，就要来抢离忧手里的糖葫芦。

　　离忧不肯，遛的飞快，“两串我都已经吃过啦！”

　　黎雪拿着梦书，翻了一记白眼，也懒得追。

　　凤凰碧泉，倾尽一身魔神之力，化为飞灰。

　　没想到前几日才见的老相好如今竟然连个魂魄渣子都不剩了，柳絮心里很不是滋味，头顶上顶着一团阴霾，整日拉长了脸坐在未亡人门口，吓的过路的人都是避着走。

　　可就有人偏要来触这个霉头。

　　离忧抱着手臂，探过头朝柳絮一笑，“柳伙计，你家老板待你不好啦？”

　　柳絮斜过去一眼，哼道，“不去找你你倒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要是识相，就乖乖把梦书交出来。爷我最近火气大，正巧想找人打一架。”

　　离忧假意往后避了避，“打架我可不擅长。”

　　离忧又讨好的让了让，让出他身后一方新换的招牌，“若是柳伙计实在火大，可以来我家店里喝茶歇歇火儿。”

　　挽人颜。

　　东澜挽人颜，天下第一茶。

　　柳絮啧一声，动作倒是快，不过是一夜，原先旁边的糕点铺子就硬生生的给盘成了茶水铺子。

　　不过，这离忧老板也未免太大胆了。刚偷了他家老板的东西，就有脸有胆子在旁边开店，真把我未亡人不当回事儿啊。

　　柳絮越想越气，看着离忧那张脸也越看越贱，撸起袖子就干了一架。

　　这一架，干的惊天动地，谁也没讨着好儿。

　　两人皆挂了彩，谁瞧谁都不顺眼，啪的关了店门，眼不见心不烦。

　　离忧却没能闲的住，当夜遣了黎雪去未亡人后门大闹，自己抽着柳絮来教训黎雪的空当遛进了院子里推了柳穿蝶的房门。

　　等柳絮把黎雪撵走，回来看见的就是这让他吐血的一幕。

　　离忧戴着面纱没骨头似的靠在柳老板身侧，一脸吃足豆腐的魇足模样。

　　他家老板也不气，淡然的望着推门而入的柳絮，打个手势让他出去，顺带把门关上。

　　这时离忧揽过柳穿蝶的肩，朝柳絮得意一笑，媚态十足。

　　柳絮差点没管住自己的脚冲过去打离忧，碍于自家老板，只能眼刀刷刷杀过去，彭的一声关上了门。

　　柳絮咬着手帕，一脸幽怨地坐在地上，似要把房门看穿。

　　“可是演够了？”房里，柳穿蝶淡淡出声。

　　离忧笑着坐直身子，收回抵在柳穿蝶后腰的一把银质匕首，“演？若我说我是真心喜欢柳老板呢。再者，柳老板完全可以一掌劈了我，却还是陪我演了这么久，又是为何？”

　　“你不必知道。”柳穿蝶打量着遮在面纱之下的半张脸，美人就是美人，遮了半面不减姿色反添朦胧媚意，让人收不回心神。

　　“柳老板不问问我来做什么？”

　　“做什么？夜色刚刚好，还能做什么？”

　　离忧装出一副嗔怪夫君太急色的小媳妇样儿，又往柳穿蝶身上靠去，被柳老板横了一眼。离忧撇撇嘴转而又道，“夜色好，适合谈正事儿。”

　　柳穿蝶也不看他，“正事儿？”意思是，你还能有正事。

　　“柳老板现在急于要回梦书却也是无用的。”离忧眨眨眼，“那梦书上所记之事，并不全呐。”

　　“哦？”

　　“碧泉给你的镜子，曾经遗落过二百年，那二百年间，可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啊。”

　　离忧故作高深的叹息摇头，忽而又抬头正色道，“柳老板，离忧不懂情。”

　　“但离忧知道，不是所有的痛，所有无尽的等待，都该有终结。有些人，靠着那些甜的痛，才能够活下去。”

　　夜明珠透亮，衬的离忧眼珠晶莹。

　　“听完全部的故事后，再由你作决定吧，柳老板。”

　　故事的开端，不过是一个偶然，司命手底下无端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