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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渡头杨柳叶青青 ...

  •   天色已晚,灯火阑珊。在第一声梆子响起之前,南公瑾的车驾方从皇宫的方向到达府邸。

      他说好出去办点事就回来,赶晌午就和贺兰雪一同出发的。连走时候要带的丝绸和牙雕、玉石都准备好了,万事俱备。可偏偏半路上却被人告知今年的武举出了问题,尚书大人岑念青年事已高,自然不担责;身为礼部侍郎的他则要第一个牵头出来处理,否则整个礼部都会被弹劾。

      太子|党的人告他是“结党营私”,岂能是小事?十来个最终进入殿试的名额,山东籍生员就占了七个。南公瑾深知各中利弊,自打他在内阁议事时向皇帝主张要清查漕运,触及了太子一脉的利益后,祸患便接踵而来。先是百花楼命案,而后又来这一出……本想称病,看来这下连“病”也“病”不成了。

      清寒的月光洒在地面上,映衬着一个孤独的人影。

      马车“嘎吱嘎吱”地开走了,缓缓滚动着的车轮倾轧在青石板上,声音质朴而黯淡。像一把钝刀子似的划开了暗夜中的静谧,又在如墨的空间中消失殆尽。

      南公瑾仰首望了望天上的孤月,长长叹了一声——这无疑又是一场难打的仗。

      “咳……”他突然赶到喉咙被人锁住,便拼命挣扎。不知是谁这般大胆,竟敢在京畿重地谋害朝廷命官。

      “别叫,是我。”

      他用余光瞅了瞅拿臂弯锁住他脖颈的人,那人肤色皎白如月光,高挺的鼻尖像是被精心雕琢的玉像,双眉长而浓密,面容凹凸有致,不是没易容过的贺兰雪还能是谁?

      “松开说话。”他轻声说。

      “不可能。”她的语气冷冽如刀锋。

      南公瑾这下可是真摸不着头脑了——怎么昨天还好好的,今儿个就突然兵戎相见了起来?也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他倒是不认为贺兰雪真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于是解释道:“我今日的确是遇上了些棘手的事,才耗了这么久。不过也从六部衙门派手下去找你解释了,可当时你人不在府里。你若实在生气,我大可以道歉,可实在不至于这样,是吗?”

      “你爽约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是她此刻全部的心声。

      “抱歉了。我今日所遇之事,非同小可。”南公瑾道,“什么味儿?你身上好香……”

      贺兰雪的胳膊蓦地松了一下,像是被凿空了一块似的。

      “别说了,同我走吧。”

      她拿己亥弯刀抵住南公瑾的后心,要他骑上阿乞。南公瑾无奈,可也只得照做。她的刀对他而言没什么威慑,因为他始终相信她本性淳良,不会真的动手。故而此刻的戏码,更像是在耐着性子陪着她玩儿。

      “这马太小了,两人坐不下。”他看着她,淡淡道。

      贺兰雪双颊一红,勾住南公瑾使他向后一仰,整个身子倒了下来。再踢起他一条腿,将他在马背上翻了个儿——现在的他,正脸朝地被“挂”在阿乞的马背上。

      贺兰雪骑上马,挥鞭便走。怕南公瑾坠下去,还提着他官服的腰部。

      恐怕对于南公瑾而言,这已经是毕生的奇耻大辱了——一个朝廷命官,内阁权臣被这副样子“挂”在马上,还让一个女子劫走,也是奇闻一桩。

      “这是要去哪儿?你打算这样一路带我去四川?”南公瑾的声音在风中断断续续。

      贺兰雪不语。

      行至渡口,终于停了下来。

      贺兰雪力气不小,提着南公瑾的后领将他拎起。南公瑾头朝下走了一路,一时血气翻涌,踉跄了几步。

      她见他下巴上轻微受了点擦伤,心中又闪过一丝不忍。

      渡口停泊着几艘客船。

      檀江是京幾与邻省的界河,若想往西走,就必须渡过这里。

      可都这个时辰了,哪儿还有船家在渡人?

      船蓬中传出阵阵鼾声,均匀而香甜。

      “回去吧,明日再做计议。车马我都备好了,至多再拖个几日,我是不会跑的。”南公瑾道。它说任何话都温声软气的,看不出来有什么不悦。

      “不成。”她像是一个孩子抓住了自己最爱吃的糖,死死抓住他的手腕。

      敏感多疑如斯,也是南公瑾头一回见。

      贺兰雪在岸边打转,寻找着可以渡人的船舶。

      檀江并不湍急,江面甚至也不及扬子江那么宽,可若想夜渡,也是存在着很大风险的。

      他允许她闹,但是也不能这么无止境地闹下去。

      “跟我回去。”南公瑾的语气有些坚硬了,口吻也略像是在命令。

      回去?说得轻巧,可是她孑然一人,能回到哪里去?回到瞿家去受气?回到京城面对刘家那两兄弟?

      她自忖此生没有做过什么害人之事,可是行走江湖却总是被骗,被各种人骗。而如今,还能回到哪里去呢?连家都没有了……

      “今晚必须走。”

      “天子脚下劫走朝廷命官,这罪名轻不了。”说着,南公瑾刻意瞥了瞥他身上的官服,示意她不要乱来。

      可贺兰雪现在是真的急了,也顾不得忌惮于南公瑾那力压千钧的架势,只是定定对他道:“说什么你也要跟我走,莫要想着再骗我。”

      这一身蓝色的官服倒是个大累赘。有了它,无论走到何处都会被认出身份。她动作是快的,伸手便去摘南公瑾的官帽,扒他的官服。

      “停下来。”南公瑾素白色的中衣在外面露了大半,他捏住贺兰雪的手腕,阻止着这荒诞的一切:“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知道,在绑架你,侍郎大人。”

      他端详着她那白璧般的脸孔,真不知道这颗脑袋里想的究竟是什么——有时羞怯得比一个闺阁里的姑娘更甚,可是放肆起来简直不像是个女子,居然还能面不改色说自己在“绑架”。

      他是男人,可若论起力道来,倒不一定是贺兰雪的对手。硬争下去未必能赢,场面上也不好看。

      南公瑾一手揽过她的肩头,将脸凑得极近,微微低下头去便对上了那双深邃的、充满异族美感的眼睛。

      贺兰雪望着他。他身上的香气令她安心。那样清冽的目光不含杂质,可是现在却荡漾起了一丝|诱惑,令人心弦轻颤。她正气急败坏着,不知怎么地,一下子静了下来。

      “就算我现在跟你走,可渡口没船,身上没钱,难不成我们要一路行乞去川省?”他离得近极了,贺兰雪甚至能感受到他鼻息的温热,伴着暗暗的茉莉香萦绕耳边。

      这是个容易让人微醺的男人,深谙以柔克刚之道,委实可怕。她的斗志一下酥软了几分,一时间竟想要离他远远的,避免陷入一滩温暖而泥泞的沼泽。

      在有些时候,南公瑾并不如他表现出的那般温顺可亲,而是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狐狸,化为人形,又佯作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实则内里通透,晓得一切人心。

      “若你真打算和我一起一路行乞,倒也没什么不可以,跟你走就是了……”

      说罢,南公瑾顺手挡开了贺兰雪的胳膊,单手解开自己的官服。

      他将深蓝色的袍子拉下至腰际,整个上身只剩下一身素白中衣。

      “你,穿上……”贺兰雪忙转过身去。

      南公瑾笑道:“你不是一早就想这么做吗?我明明是在帮你。”

      她压住了南公瑾的手,瞪着他道:“我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

      “实际上呢?”他挑眉道。

      贺兰雪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她怎么忘记了?这位南大才子文采口才皆堪称一流,又有谁能辩得过他?

      待她转身,南公瑾的官服已经化作手中的一团,官帽也摘了下来,一身白衣裹着那修长而挺拔的身躯,发色如墨,浓密的双睫在朗月清光的照曜下浑似被镀上了一层银。

      “二位可是要渡河?”

      只见远处的黑暗中走来一个人。

      那是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下巴上长着山羊须,慈眉善目的,微微笑着。

      贺兰雪沉下一口气,道:“是要渡河。您有船么?”

      那人笑道:“姑娘放心,老夫自是有船。”

      贺兰雪闻言一怔——姑娘?难道他一眼便能看出?

      “我们不渡了,叨扰了。”南公瑾轻握着贺兰雪的胳膊,想要拉她走。

      “当真不渡了?我看这姑娘很想渡呢……”

      “当真不渡了。”南公瑾道,“我妹子这是跟我置气呢,要渡河也是说着玩儿罢了,您不必放在心上。”

      贺兰雪打量着眼前人,方才觉得他一身打扮不像是船夫。那人手指纤长,毫不粗糙,甚至像是个不事生产的金贵主儿。人到中年,脸上的皱纹却极少,看样子自是保养得当。

      一阵微风吹过,掀起了渡头数棵业已抽出嫩芽的柳。南公瑾握着她胳膊的手稍微用力地捏了捏,向她使了个眼色。

      贺兰雪觉察到了事情不对,便也道:“是了,方才我正和自家哥哥开玩笑置气呢,我们没打算要渡河……”

      她没懂南公瑾的深意,不知他为何非要说他们二人是兄妹。可他这么做总有自己的道理,她便也依着样如是说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渡头杨柳叶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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