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狐影·爱恋之罪》斑竹枝

6、第 6 章

　　日暮时分。
　　远处隐隐有野寺晚钟声，如泣如诉。青草上初生些晶莹的露珠，悄悄濡湿了人身上的衣衫。
　　秋日收尽最后的余辉，染得半天霞彩的红叶，也沉沉没入暮霭中。
　　源博雅呆呆盯着灰黄的天边，叹息道：“真是不可思议啊……”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在京中引起的轩然大波，早已平息。
　　荻花亲王举家迁往宇治的山庄，断绝了与所有亲朋的来往，过起遁世的生活。妖魔虽被驱逐，荻花亲王的容貌却再也不能恢复，所以无法见人了。
　　“淀姬公主她，真是可怜啊。”博雅已经是第二次这么说。“正当青春年少的妙龄女子，却被迫要与世隔绝，陪伴一个那样的父亲。可怜，真的很可怜。”
　　安倍晴明默默啜了一口米酒，浮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回声似的：“可怜……”
　　“可怜啊……”
　　……
　　“听说你一直在派人去看望淀姬公主？”源博雅也许是唯一还跟荻花亲王有联系的京中人士了吧？
　　博雅有些羞涩地埋下头：“那个……偶尔也……”
　　“卟哧卟哧……”又有奇怪的声音出来了。
　　博雅气急败坏地大叫：“晴明！不准笑了！”
　　然而晴明这回并没有笑，笑个不停的是式神蜜虫。
　　晴明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博雅，眼中并无戏谑，只有一丝丝了解，一丝丝怜悯，一丝丝犹豫。他张开口，却什么也没说，又喝下一大口酒。
　　“淀姬她……好象有心爱的人了。”博雅沮丧地说：“好象很爱那个人，却不能在一起。”
　　“哦？——”
　　“一直没有回过我信的她，今天来了一封信。”

　　世上徒纷扰，红尘万事空，
　　已知虚幻后，愈益似悲鸿。
　　和歌是缚在一枝已败的红叶上的。
　　这样哀伤的句子，用了端丽的字体写在素净的白纸上，很是让人爱怜。字里行间有一股挥散不去的忧伤，是满腹心事无法诉说的悲凉。所以博雅才断定淀姬有不可告人的恋情。
　　“哦——”晴明长长地“哦”了一声，张开折扇，将和歌托起，凑近嗅了嗅。
　　“博雅……”
　　“什么？”
　　“没什么。”
　　……
　　这样的对话时常会发生，所以源博雅并没有注意到晴明轻轻咬了嘴唇，吞下了什么。

　　三天后，从宇治的山庄传来消息：淀姬公主持刀杀死了父亲荻花亲王，再吞刃自尽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源博雅满面泪痕的脸，已快凑到晴明的鼻尖上了。
　　晴明看也不看他，昂起头淡淡一笑：“她已经告诉你了。”
　　源博雅呆住：“告诉？什么时候告诉我了？”
　　“淀姬公主爱上的人，就是她的父亲。”
　　就算有一个炸雷在头顶劈响，也不能让博雅震惊成这样——他突然变成座雕像。
　　“你还记得上回在六条，那妖物曾用男女两种声音说话的事吧？那是两个怨灵的声音。”
　　“淀姬公主因为长久以来，压抑着对亲生父亲的畸爱，所以心里生出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恶灵，正好和那把古琴‘桐方’的怨灵呼应，共同附在亲王的身上。”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解脱不了……逃不开……避不掉……”
　　“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

　　“那个怨灵已经在‘桐方’自焚时，一起毁灭了。淀姬公主并不知道这件事，只以为父亲毁容后，失去了一切，只要自己朝夕陪伴，就能过上不被世人打扰的平静日子。”
　　荻花亲王不能承受毁容的打击，变得十分可怕。淀姬最终无法忍受风花雪月的父亲成了恶魔，怀着不为人知的热恋，选择了同归于尽的路。

　　“毁灭吧……让我……就这样毁灭吧……无法挣脱的命运啊……”
　　“毁灭呀……”

　　庭院里，只有晴明的讲诉声，缓缓地，轻轻地，宛如流过庭院中的小溪。
　　这样惊心动魄的故事，也可以这样平静地讲出。阴阳师的眼中，到底看过了多少人间悲喜？
　　晴明的眼闭了起来，因为笛声已起。
　　质朴如稚子的心，懂不了这纷扰变幻的世间事。博雅的双眼，也许一辈子也无法象晴明那样将人心看得通透。
　　但他的笛声，却如当空的澄月，不带半点云霾。天荒地老，沧海桑田，风云变色中，只有这笛声，不变，不移，不摇，不动。
　　这样的音乐，是让人干净的。
　　安倍晴明也不例外，源博雅吹笛时，他从来也不会打断。
　　“可怜的……可怜的淀姬公主……可悲的……可悲的恋情……”笛声似乎在这样说。
　　晴明半是嘲讽半是苦涩地一笑：“博雅，你真是个好人。”

　　“晴明，这世间真有这样的恋情吗？爱到宁愿毁灭自己和对方？”
　　“……”
　　“晴明，你有过这样的恋情吗？”
　　“……”
　　“晴明，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这样爱上一个人，也许会，也许不会，也许已经爱上了，自己也不知道。”
　　“……”
　　“博雅，再吹一曲吧。我想听。”
　　“好。”

　　全文完。
　　2004-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