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离人归》迟颜

2、关于童话

　　关于童话

　　大多数童话的开始并不美好
　　美好的只是不算结局的结局
　　无非是些先苦后甜的东西
　　如果先甜后苦呢？
　　那就不是童话了

　　童话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是王子，她是灰姑娘。
　　他和她第一次相遇，无论多么不美好都会一见钟情。
　　或者，王子的家人会反对；或者，灰姑娘一家会见钱眼开；
　　再或者是，王子有很好的家人，灰姑娘有贫贱不能移的父母，接受他们共同的祝福，结婚。生个小baby更是众人期盼。
　　反正无论过程如何，结局总是：从此以后，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然后，game over。

　　二十年前。
　　楚阡陌四岁。刚刚懂事的年纪。
　　那是一个春天，温暖而干净的季节。老家的院子里栽了几株桃树，正是桃花夭夭的时刻。一抬头，就是满眼的粉红。偶尔，从几枝微疏的枝丫中，可以看见湛蓝的天，和飞过的鸟。
　　楚阡陌第一次见到莫苍离的时候，正是仰头仰累了的时候。垂下脑袋，伸着粉嫩的胳膊，攥着小拳头轻垂着自己的脖子。敏锐的感觉到有一道陌生的视线投射在自己身上。抬眸，是一个俊朗的小少年。
　　然后，楚爸激动的跑了出来，冲那个少年边上的高大身影敬了个立，吆喝了一声：“首长好。”楚妈跟在后边，慢慢走了出来，脸上是淡淡的笑。
　　楚阡陌撅着小嘴，歪着脑袋，静静看着那个安静的少年。一阵风吹过，有桃花落下，落了一身，一抹花瓣正好落在了额头上。那个小少年笑了起来，楚阡陌忽然觉得春意越发浓烈了起来。
　　楚爸朝阡陌招手：“阡陌，过来，叫伯伯。”
　　阡陌蹦跳着过去，却对那个小少年郎喊道：“哥哥。”
　　哥哥。大人们都笑了。
　　少年郎也开口了，有一股大人般的沉稳：“我是莫苍离。”
　　“莫苍离。”楚阡陌叫了一声这个陌生的名字。
　　楚爸笑着：“阡陌，要叫哥哥。”
　　阡陌牵起莫苍离的手，一个旋身，身上的桃花缀落缤纷，脆生生的喊了一声：“苍离哥哥。”

　　苍离哥哥。
　　莫苍离那个时候八岁。
　　整个情绪还处于被父亲从繁华的都市带到破旧农村的失落和不忿中。看到那个粉红花瓣披满身的胖丫头，额头还粘着一抹粉红的时候，心情忽然开朗起来。
　　那个丫头，一袭红衣的从桃树下奔来，脆生生的喊出自己的名字，聪明伶俐的样子，让他觉得：原来，这里有那个大城市里看不到的鲜活。于是，他忽然接受了父亲让自己接受“磨炼”的想法。
　　那个时候，他已经开始懂事。军人家庭出身的孩子，自幼便管教的严格，加上父母相敬如冰的关系，让莫苍离成了一个早熟的孩子。来之前，从母亲有些尖刻的嘴里，知道了这个村庄，是莫父在那件著名的历史事件里“改造”过的地方，那个时候莫父还年轻，楚爸是他曾经的部下。父亲平反后离开，楚爸却永远留在了这里。

　　莫父和楚爸聊了整整两个小时。那两个小时里，楚阡陌就拉着莫苍离坐在桃树下，数那灼灼的桃花。莫苍离一抬眼就看到楚妈忙活着做饭的身影，于是好不容易数出来的数字便又乱了，就像他现在乱糟糟的心。
　　莫父和楚爸出来后，便吃了一顿朴素的午饭。再然后，就和警卫员走了。
　　莫苍离没有闹，他知道父亲的心思，从之前的不合作到现在的沉默，莫苍离的眼里一片模糊的粉红。楚阡陌在边上轻轻嘟囔：“苍离哥哥眼里流汗了。”
　　楚阡陌是个傻丫头。不知道那叫眼泪，不知道那是伤心。
　　莫苍离却笑了。

　　莫苍离在这个朴素的村子里，在有傻气的丫头，慈祥的楚爸楚妈的家里待了整整三年。
　　第一年，他违背了父亲和楚爸的意思，没有上学，而是陪着楚阡陌疯了一年。春天，楚爸楚妈在地里浇水，他就帮着施肥，楚阡陌就在后面摇晃着小胖身子，用土把肥盖住，再用小脚丫踩结实了。夏天，楚爸楚妈收割麦子，他就帮忙捆成一囷，阡陌就在后面捡麦穗。秋天，收玉米，他跟在楚爸楚妈后面，被玉米叶子剌的脸上一道一道的红痕，自己没觉得怎么着，阡陌那丫头却哭的稀里哗啦，直嚷嚷：“好看的哥哥变丑了”。冬天，是农闲的日子。一下雪，不是堆雪人、溜冰，就是和小丫头翻山越岭的抓麻雀。整整一年，莫父没有来过一次，莫苍离却过的最快乐，充实。
　　第二年，莫苍离听话的上学了。九岁，实在也晚了点。可阡陌为了“好看的哥哥”，愣是磨叨着跟着上学，去了幼儿园。莫苍离天才儿童的称号正式在这个淳朴的乡下被传播开来。连跳四级，直接奔四年级去了。那个时候，莫苍离开始给那个傻气的丫头讲故事。
　　童话故事。
　　整整一年，楚阡陌的口才得到迅速提高。因为她开始把从莫苍离那里听来的故事，一遍一遍的对旁边的小朋友讲。那一年，莫苍离学会了“忍”。因为那个丫头缠着他讲故事的功夫，他一直无法形容，直到多年后看到那部叫《大话西游》的电影，他才将这个聒噪的丫头与唐僧等同起来。那一年，楚阡陌开始相信童话，她虔诚的相信那个人见人爱的白雪公主，那个丢了玻璃鞋的灰姑娘，那个一直在睡觉的睡美人，最后都和好看的王子，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
　　那个时候，莫苍离学会了“保护”。他忽然觉得楚阡陌一脸的聪明伶俐，有时候又傻乎乎的样子实在是很可爱，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于是，从来不让她知道在刀尖上舞蹈最后成泡沫的美人鱼，还有高塔上的长辫子公主到底有没有等到王子。
　　莫苍离，只把美好的事情让楚阡陌知道，当楚阡陌天真的以为童话都是美好的，而自己就是人人宠爱的公主的时候，再给她灌输“莫苍离是王子”的思想。
　　楚阡陌“蠢”真的思维就会划这么一个等式：王子娶公主=莫苍离娶楚阡陌。
　　楚爸楚妈就这么一个女儿，虽然很想教她“世事险恶”之类的道理，但看莫苍离那么努力的打造一个公主，也那么努力的保护公主，也就乐于女儿去做一张白纸。
　　楚阡陌的“白纸”养成日志，莫苍离是罪魁祸首，呃，是最大功臣。
　　第三年，莫苍离升入五年级，楚阡陌也努力的“跳”到了二年级。于是，楚家一下子又多出来了一个“天才少女”，从此楚家开始在小县城里声名鹊起。
　　这一年，莫苍离开始强烈意识到自己喜欢楚阡陌。那个喜欢扎着两个羊角辫的红衣女孩，站在灼灼桃花下，用赤子般纯粹的眼神看天。他常常看着她失神。
　　莫苍离忽然领悟，如果不是父亲父的决定，莫苍离也就不会遇到这个胖乎乎的叫做阡陌的小丫头，永远不会有个从小就觊觎他“美貌”的孩子，人前清脆的喊着“苍离哥哥”，大人看不到的地方却叫他“莫苍离”。
　　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看似无意，其实全是命定。
　　莫苍离八岁的时候，遇见楚阡陌。十一岁的时候，决定喜欢她一辈子。
　　那个时候，不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只是想一定会这么一直喜欢下去。

　　第四年的春天，消失了整整三年的莫父突然出现，接走了莫苍离。

　　一切都那么突然。就像当初他到来的时候。
　　楚阡陌知道的是，在自己四岁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保姆性质的哥哥。自己的童年美好，平静的美好。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伤心。那些安静的幸福，就那样流泻在了她稚嫩的生命的中。
　　八岁的时候，那个以为会永远站在她身边的俊朗、内敛的少年突然就离开了。
　　莫苍离走的时候，楚阡陌正站在那盛开的分外肆虐的桃树下。庞大的花冠生机盎然，透过桃树盛放的枝丫，阳光洒下来，纵情的照在阡陌的身上，斑驳陆离，黑发垂在火红的衫子上，纯粹里竟伴着些许的妖娆，愈发显得红色衫子的纯粹，干净而且温暖。她就那样安静的看着莫苍离走出生活了三年的家。
　　那个时候，楚阡陌刚开始知道什么叫做喜欢，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何从来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喊他哥哥。人前，她会乖巧的在“苍离”两个字后边加上“哥哥”两个字，人后，她总是莫苍离、莫苍离的喊，肆意，然后，看那个冷静的孩子回过头来朝自己笑得一脸宠溺。
　　那就是幸福吧。就像王子和公主最后快乐的生活在了一起，那样幸福。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如童话般失真。

　　幸福戛然而止。
　　画面定格在少年转过头的瞬间。
　　桃树下，楚阡陌垂下纤细的颈，温暖的眼睛看着一地的粉红。
　　用一种安静的忧伤向那个仓促离去的少年告别。
　　向仓惶离去的童年告别。

　　自小，楚阡陌心里就住着一只不安分的兽，在这种平静的日子里莫名鼓动，叫嚣着隐约的肆虐。特别是在不小心看天的时候，发现那高高的云端，会飞过鸟，飞过不一样的鸟。她心底的兽便会开始不羁，似乎要冲破突围。
　　那个时候只要一回头，便看到静立在她身后的莫苍离。满眼的心慌，仿若有什么东西要流失般的心疼。她便会扬起粲然的笑，在他眼底的温暖里，安然。
　　如今，再回头，空荡荡的。
　　那只兽，大约要造反了。
　　童话，终究不比现实。

作者有话说

　　重新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