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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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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夫人愕然,万万没想到小小丫鬟,竟会口出此言。其他的丫头们也都是暗自心惊。
“其实少爷也是个天性爱玩的少年,也是喜欢自在生活的孩子,跟我们每个同龄的人一样想要没有拘束的自由。然而,少爷没有享受这些的权利,没有自由生活的理由,少爷的前途,便是连云庄的前途;少爷的追求,就是连云庄的希望……少爷是在给自己过活的吗?”
“放肆!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竟敢毫无遮拦地说出口去,当真是胆大包天!”陆夫人怒火中烧,手里的念珠被紧紧攥了起来,另一只手愤怒地指着碧心,“你是在教训我吗?这事也是你区区小丫头能管的吗?要再敢胡言乱语,当心你的小命!”
“碧心不敢对庄主和夫人有任何异议,但是夫人,您看到少爷笑过吗?作为他最亲最近的母亲,您看到少爷开心过吗?”波澜不惊的碧心继续淡淡说道,“碧心斗胆,只是不希望少爷永远生活在孤单寂寞之中。夫人,这是碧心自作主张胆大妄为地替少爷说出了少爷心中的无奈。激怒了夫人,是碧心该死,请夫人惩罚吧!”
忽然之间,陆夫人沉默了。盈满怒气的脸上,渐渐恢复了平静,看碧心时眼中的怒意,也慢慢转为了另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或许……这个小丫头说的,是对的吧……
有多少个夜里,她透过窗子看到那边的剑楼上,是彻夜的灯火。
有多少个夜里,听送宵夜回来的丫头说少爷一个人久久地坐在屋顶上,看着月亮发呆。
每当看到他武学又有进步的时候,二老满面欢颜地夸奖儿子,但儿子总是恭敬地给二老道个安,然后一个人轻轻地离去。
每当外人夸奖连云庄少庄主是何等少年英才,二老喜笑颜开的时候,儿子总是一脸淡漠地告辞,将自己孤单的背影,埋藏在那红叶飘飞的枫树林里。
……
忽然间,她发现,自己的儿子,是那么的遥远,遥远得无法看清楚他眼睛里的喜怒哀乐,无法读懂他淡漠的表情下掩藏的情绪。
空气凝重的屋子,陷入了久然的沉寂。拨弄翡翠念珠的手,僵在了那里,陆夫人的目光缓缓飘向地面,仿佛陷入了沉思。
少倾,碧心向陆夫人福了一福,轻轻道:“夫人,碧心这便去了。望庄主以及夫人保重身体,也望少爷能自由快乐。”
言毕,转身向门外走去。陆夫人看向碧心,嘴角动了动,欲说些什么,终于没有开口,她烦闷地摇摇头,把目光收了回去。
“碧心姐姐!”一个娇嫩的声音脆脆地响了起来。陆夫人抬头,只见门口处,夏初尘拉着碧心的手站在碧心面前,“碧心姐姐要去哪里啊?尘儿正到处找你呢!”
碧心诧异地抬起眼睛看向夏初尘,夏初尘冲她挤挤眼睛,然后漾开和善的微笑。
“是尘儿呐?快,快进来!”陆夫人望向这边的目光中浮现出喜气,好像忽然忘记了刚刚还在大动肝火,乐呵呵地招呼着红衣如火的夏初尘。
“陆伯母,尘儿来问您晚安啦!”夏初尘乖巧地回应着,轻轻拍拍碧心的手,向堂上的陆夫人走去。
“诶,乖。”陆夫人笑呵呵地应着,拉过夏初尘坐在自己的身边,脸上的皱纹忽然舒展开了,“还是尘儿贴心,伯母没白疼你。”
“唔,尘儿就知道,伯母是最疼尘儿的了。”初尘一双手将陆夫人的胳膊挽着,脑袋轻靠在陆夫人肩上,脸蛋撒娇似的蹭着。陆夫人一脸的慈爱,轻拍着初尘的背,不住地赞,俩人像母女般亲昵。室内的气氛忽而变得柔和温暖起来。
碧心远远地站在一旁,诧异地看着堂上亲如母女的二人。
少倾,夏初尘从陆夫人身边站起来,侧起头甜甜地问道:“伯母您看尘儿的发髻漂不漂亮?”
陆夫人扑哧一笑,道:“我们尘儿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这些啦?你不是最讨厌这些,还说女儿打扮顶麻烦了吗?呵呵,是呐,要出嫁的孩儿,是该好好打扮了!”
堂上有丫头们低低的笑声,碧心向陡然间羞得满脸绯红的夏初尘看去。
出嫁?“二云”联姻?!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江湖上的传言不是空穴来风?
原来今年的中秋,便是庄主以全天下为见证给少爷订下终身大事的日子?
陡然间,碧心心里一颤。少爷,少爷……
“不可能!”
陆靖寒霍地站起身子,气急地冲淞澈喊道。
看着气急败坏的他,淞澈的神色动了动,宽慰道:“毕竟还只是传言,当不得真的。”毕竟是关乎整个武林的一门姻亲呢,其郑重程度岂可凭江湖上的几句传言就能够判断真假的。
冷月流光,水银般的光芒洒满了整个夜空下的大地。陆靖寒清远的眉间,隐隐升起一缕似月光般朦胧的不安。
假如淞澈所言非虚,那么自己该怎么办?听任爹娘的安排,向这门荒唐的亲事俯首,将自己的爱情分给一个跟自己前半生毫无牵扯的人?
父亲,假如真是这样,……
眉头收紧,眼神里的凄厉,透过月光的凄凉,变得那样的绝望……
他的生命的一切,便是这天下人为之敬仰的天下第一庄的供奉!没有任何理由,没有拒绝的余地!
夜风瑟瑟,卷起红叶的叹息。一身灰白,伴着冷冷月光,翻飞起凄凉的怅惘。
面对默然的少爷,淞澈也只能沉默。有落叶飞过屋顶,寂然中,轻然击打上陆靖寒冻结的眉宇,渐渐地,化开一缕希望……
“淞澈……”
“你不必多言,你我之间,何需那些客套?”看到他眉间的释然,淞澈便知他欲说什么,他起身轻拍陆靖寒的肩,微微笑道,“就算你反对的是整个天下,只要有我淞澈在,你便不是一个人!”
感激之情,无语凝噎,却终于在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眼神之中,化成了兄弟间浓浓的情意。
明月高悬,二人立于剑楼翼然的屋顶。夜风微凉,冰封的心,虽冰冷决绝,却流过了一丝温暖……
青石小径两旁的菊花,在满月的清辉之下,愈发地冷艳逼人。碧心心事重重地往自己的房里走去,脚下的路,不知为何,今晚变得如此漫长……
那个清新脱俗的名字,那个红衣如火的身影,那张美丽而英气的面孔,那个刁蛮而善良的姑娘——
夏初尘。
她竟是如此轻而易举地改变了她本该永远消失在钦云城的命运!夫人对她的喜爱,竟过于母亲对女儿的宠爱……
她的出现之于少爷甚至之于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安排?
正兀自诧异着,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
“碧心姐姐!”
夏初尘红衣一身,燃尽了夜的凄凉,涌动起一阵热烈,款款而来。
碧心浮起笑容,福了福身子应着。
“夫人已经答应不再追究了,所以呢,你既可以不被赶走,也能不受到处罚啦!”满脸的喜悦,原本清丽的容颜,更增了几丝娇美。
“哦。夏姑娘慈悲心肠,碧心感激不尽……”碧心垂首又是一福,夏初尘连忙扶住,一脸豪爽地说道:“碧心姐姐干嘛这样子,举手之劳而已嘛!再说今天的事情本来就是我不对,假若你真被夫人赶走了,我可就成了千古罪人啦!”
“夏姑娘不要这么说,碧心当不起的。作为下人,没有照顾好主子,自是下人的不对,怎敢……”
“行啦!”夏初尘挥挥手打断了碧心说话,“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个了!难道下人就不是人了吗?凭什么主子的一切罪责都要他们担着?做了错事就把责任往下面一推,这算什么?一点骨气都没有!”
望着脸上有些激愤之色的夏初尘,碧心有点愕然。
打住了慷慨的大义凛然之辞,夏初尘眉头微皱看向碧心:“难道这是你家少爷的习惯?”
碧心连忙摇手否认,“不不不,少爷怎么会?夏姑娘你误会了!少爷是最体谅我们下人的!你这样说……对少爷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呃……”夏初尘一时语塞。只不过是问问,碧心的反应却仿佛她刚刚说了什么无比恶毒的话似的。看样子,这个少爷,还真的挺男子汉的。只是碧心的反应,是不是过于强烈了些啊?
意识到自己的过激的言辞,碧心有点难堪地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便作罢地低下头去。
气氛有点尴尬了。
轻轻一笑打破片刻间尴尬的气氛,夏初尘从怀中拿出一个事物,握起碧心的一只手,将那事物放进碧心手里。
“碧心姐姐,这个送给你啦!谢谢你今天给我梳头,刚刚夫人还夸我的发髻梳得好看呢!”
方才初尘就是以这个理由,求夫人留下碧心的。在夫人面前,她说尽了碧心的好,用碧心的慧质兰心,心灵手巧,善解人意将夫人说动了。想到此,碧心心里又是一阵感动,忽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是好……
“碧心姐姐,很晚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够得忙的呢!晚安。”言笑盈盈,初尘转身离去。看着她消失的背影,碧心的眼睛里,盛满了复杂的情感……
她说,明天还够得忙的……
是忙着操办那个盛大的订婚典礼吧?
夜风吹来,吹凉了清丽的容颜,仿佛那颗心也跟着一道,被吹得冰凉……
碧心低头,月光下,手里的事物上隽秀的花纹显得淡雅而美丽。
那是一把黄杨木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