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少年，算命伐？》清琭

99、少年，算命伐

　　苏妩这话，也正是荀彧的担忧，他不知说什么，也无话可说，许久方道：“疫病一事……阁下是如何得知的？”

　　苏妩自觉自己没有回答他的义务，更何况作方士的，自然是越神秘越好，哪有跟人交底的道理，便顿了顿，悠悠道：“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荀彧显然不是个会强人所难的人，虽然心中仍有疑窦，但见苏妩无意细说，他便也不再穷根究底。他思忖片刻，终是做了决定，望向苏妩：“阁下既已知道内情，敢问可有医治之法？”

　　苏妩没有直接回答，却是问道：“荀侍中可否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见荀彧点头应下，苏妩沉声道：“最初发现的染了疫病的，是什么人？”

　　荀彧有些窘迫地撇过脸，低声道：“是主公麾下的什长……曾随军下墓。”

　　五人为伍，十人为什，什长可算是军中最底层的军官，他虽有名衔，但也要同小卒一般亲力亲为，在下墓中感染疾疫，倒也不算奇怪。苏妩心里怀疑这什长也未必是最早的感染者，只是那些更低一级的小兵，命如草芥，即便是真的染病，也求告无门，只能默默等死。

　　苏妩心中叹息，又接着问道：“现在已经查出的感染疫病的人，有多少了？”

　　荀彧面上浮现了一丝忧色：“不下五百。”

　　苏妩估摸了一下，觉得这个数字只怕有些水分，但她也不愿就此深究，按下了这个话题，只道：“这些人现今是如何安排的？”

　　荀彧低叹一声，面含悲悯。

　　苏妩见他默然，本以为他是不愿作答。对感染者的处置之法事设隐秘，荀彧有所保留，苏妩倒也不算奇怪，但见他一脸怆然，她忽得似是想到什么，不觉心中如擂鼓一般轰然震动。

　　在这个人命微贱的时代，当上位者发现有人感染疾疫时，第一反应真的是去找人医治么？比起治疗病人，怎样才能平息事态恐怕才是这些人最关心的，那些感染者在他们眼里，无疑是潜在的传染源，更何况掘墓本就悖乎人伦，与其想办法去安置这些人，时刻担心有人利用此事大做文章，还不如斩草除根来得干净……若是仁懦的刘表，怕还会顾惜名声，不敢将事情做得太绝，可曹操本就是宁我负人不可人负我的枭雄，哪里会在乎那些无关痛痒的斥骂呢？

　　苏妩不禁心中发寒，却是想到，方才只觉这五百太少，如今看来，倒是越少越好！

　　只是这百余条人命，如血溶于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饶是苏妩已经见识过人世残酷，也不觉惊骇于曹操行事之刻毒，她怒气填膺，忍不住讥诮道：“断臂求生，弃车保帅，曹将军果然胆魄过人！”

　　荀彧面上发红，却是辩无可辩。

　　为了控制疫情，不泄露风声，曹操杀了五百人，可除了这些病患外，还有大量和他们接触过的潜在感染者……想到路上那施药的黄巾旧部，还有无数潜藏在暗地随时准备搅动风云的曹操政敌，这一场人祸，究竟还要死多少人才算到头？

　　苏妩心中涩然，正怔忪间，忽而门被推开，将她重又拉回了现实。

　　进来的人是郭嘉。

　　他目光在荀彧和苏妩身上划过，微微一笑，似真似假嗔怪道：“文若，我找你找得好苦！”

　　他三步并两步将荀彧拉起，转头对苏妩笑道：“苏散人，我这有公事还等着文若处理，先将他借走了，万勿见怪！”

　　郭嘉看着体弱，动作倒是很快，荀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扯着往外边走，倒是苏妩抢先一步，扬声道：“且慢！”

　　苏妩本待叫住对方，但郭嘉的脚步却不见丝毫变慢，她再迟钝也瞧出来对方无意同自己周旋，只能上前两步，扯住荀彧衣袖，这下郭嘉便是想走也没法子了。

　　荀彧被苏妩和郭嘉夹在中间，一人扯一边，好不尴尬。

　　郭嘉被苏妩拦住，面上倒是不见丝毫窘迫，只笑道：“苏散人，我这公事实在是十万火急，你即便有什么事要找文若，也还请等我们回来再说。”

　　苏妩也不多废话，只道：“阁下是为了疫病的事么？我学过些处理疾疫的法子，可以同你们一道。”

　　郭嘉下意识瞟向荀彧。他在苏妩面前从未透露起半句自己的公事，她一开口便点明了他眼下所办之事，想必是荀彧同她交待了什么……难道荀彧与她曾是旧时相识？可这是军中机密，荀彧又为什么要同她说这些？

　　碍于苏妩在场，荀彧也不好多说，只朝着郭嘉点了点头。郭嘉虽不清楚情况，但对荀彧的决定却抱着绝对的信任，见荀彧没有拒绝苏妩同行的请求，他便也不多问，只道：“车上细说。”

　　三人坐在车上，郭嘉便不再避着苏妩，直接说了眼下的景况：“西北营出事了，这次的……是都伯。”

　　都伯是统领百人的军官，在军中也已有了一定的声望，底层的小兵消失百来个，尚可以归于逃逸，但若是少了一个都伯，则不免引起人心浮动，军士惊疑，此事的严重性也就可想而知了。

　　荀彧面色更凝重了几分，郭嘉倒还是那副万事不萦于心的模样，甚至还有心思打趣苏妩：“苏散人，这疫病可不是说笑的。你若是治不了，那也是人各有命，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若是不慎染上了，那我和文若就真是万死莫赎了。”

　　他话中带笑，似乎是玩笑之语，一旁的荀彧却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只觉他出语不祥，又隐约带着几分冒犯之意。荀彧正待开口，却听苏妩道：“论位尊我不及荀侍中，论体弱我不及郭先生，二位都心无畏惧，我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郭嘉被她抢白，笑一笑便不说话了，支着下巴靠着车厢假寐，他合上眼，苏妩方才注意到他嘴唇泛白，眼下一片青黑，显然是劳累过度之状，她被郭嘉言语试探，原本心中有些不快，但此时见他这副样子，倒也无心同他计较了。她与荀彧本不熟悉，此时郭嘉又在休息，车中一时安静非常，只有马车行进车轮辘辘的声音。

　　这分安静倒正合苏妩的心意，给了她梳理眼下局势的空隙，只是她还没能理出个头绪，车就忽得停了下来。

　　刹车时的晃动惊醒了小憩的郭嘉，他带着些郁色抬眼，起身掀起了车帘，苏妩顺着光线往外边看，耳边也随之涌入了嘈杂吵闹之声。

　　原来不知不觉间，马车已驶入了一座险山中，山路曲折险峻，仅能容一车通行，不巧的是前路上有辆马车不知为什么停在了道中，阻住了行路。苏妩远远望着，见地上横七竖八掉了许多东西，有几个人正手忙脚乱地捡，心中猜测恐怕前面是翻了车，这才停在了半路。

　　郭嘉见前面闹闹哄哄，吩咐那车夫道：“去看看前面出了什么事。”

　　车夫应了声是，便下马前去探看，过了片刻过来回报：“回禀先生，前面是个卖瓦器的小贩，半路上翻了车，货物摔在了地上，正忙着捡拾呢。”

　　生计艰难，听到车夫的话，苏妩对那半路翻车的商人不禁有些同情，只是这分同情很快又被另一个念头取代了：这小贩一时半会怕是不能捡拾干净，山路如此狭窄逼仄，他们岂不是要一直在这等着他走了才能继续前行？她下意识透过车窗往后面望了一眼，他们正巧卡在半山腰上，即便是想后退也是不能，这路中也无法掉头，当真是上不得下不得，被架在了半空。

　　苏妩正暗自发愁，却听郭嘉沉着对车夫道：“你去问问那主人，他车上的瓦器肯不肯卖，若是要卖，问问他全部买下要多少钱。”

　　郭嘉这是要将这瓦器买了？苏妩心中不解，却见那车夫又回来禀报道：“先生，那主人一听有人要买，欢喜得很，只要九千钱。”

　　郭嘉应了一声：“你支给他一两银子，让他将那些瓦器都扔在山涧里，赶紧赶路。”

　　苏妩此时方才明白他的打算，不仅在心中赞了一句他的应变之才——能在刹那之间作出衡量决断，打破僵局，郭嘉的才识胆略实在是她平生仅见。只是郭嘉的高大形象实在脆弱，那车夫刚一走，他就嬉笑着对荀彧道：“文若，我可是一贫如洗，这钱要记公账，主公问起来，你可要替我作证。”

　　荀彧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生性端方严谨，对郭嘉的玩笑真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倒是苏妩难耐心中好奇，望着郭嘉道：“若是那商人的货物是更贵重的东西……丝绸或是珠宝，先生又待如何呢？”

　　郭嘉狡黠一笑，冲着荀彧眨了眨眼：“文若可是颍川巨族，难道还会让我这个山野村夫破费么？”

　　这个答案当然不是苏妩想要的，苏妩微微一笑，听着马车缓缓启动的声音，对郭嘉危险程度的评价不知不觉间又上了一个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