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又比谁更寂寞》慕容素衣

5、第 5 章

　　苏乔很意外地接到小雅的一个电话，她约她在离忘忧吧不远的一个咖啡屋见面。
　　苏乔从来都没有见过小雅，但是当她走进咖啡屋时，很快就认出了她。女人可怕的直觉。小雅坐在咖啡屋的一个角落里，穿高领无袖灰色毛衣，化一丝不茍的妆。是那种精干而美丽的女人。
　　苏乔走过来时。小雅也在细细打量她。苏乔并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美女。身材未免太单薄，皮肤未免太苍白，眼睛不够大，衣服也不够考究。但是她这样袅袅婷婷地走过来时，真是我见犹怜，小雅想，何况是男人了。
　　两个女人握手，落座，都显得客气而矜持。女人和女人之间的较量，往往只是一场美丽的战争，决无硝烟弥漫。
　　寒暄了一阵，小雅直接切入主题：“我想要陆晨回到我身边。”
　　苏乔端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颤。
　　小雅继续说：“你知道陆晨已经失业了吧。”
　　苏乔抬头疑惑地看向她。
　　小雅说：“不错，是我做的手脚，他公司的老总，是我父亲的一个老朋友。”
　　苏乔默不作声。
　　小雅说：“潮州是个小地方，陆晨想再找一份这样好的工作，恐怕并不是很容易。”
　　苏乔想，那么我们就换个地方。
　　小雅像知道她的想法：“当然，你们可以另外换一个城市生活。”她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比你更能够帮助陆晨，更能让他过上本该过的生活。”
　　苏乔目光灼灼地盯着小雅，悲愤地想，你怎么知道陆晨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
　　小雅突然幽幽地说：“而且我相信，我比你更爱他。”她的眼睛在一刹那迸出了泪花。
　　苏乔的心陡地柔软起来。一个女人，在爱情的名义下，做什么样的事情都不算过错吧。那一瞬间她原谅了她的无礼，只是淡淡地说：“如果你要我放弃陆晨，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如果你想要他回到你身边，那是你和他之间的事。你应该去找他才对。”
　　然后她起身，告辞，离去时动作优雅，姿态从容。
　　小雅看着她的背影恨恨地想，也许只有在爱情争夺战中有绝对胜算的人才会这么优雅从容吧。
　　母亲的病日益严重，那些昂贵的药物似乎完全延缓不了她离去的脚步。苏乔考虑过马上手术，但当地医院没有一家有十足的把握。那就多挣点钱吧，带妈妈到最好的医院去治病，苏乔工作得像个拼命三郎。
　　那天，在酒吧小小的服装间卸妆时，苏乔看见镜子里憔悴支离的容颜，禁不住泪如雨下。
　　一双手在背后扶住了她的肩膀，镜子里浮现出老板刘文关切的面容。
　　苏乔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胸前低声啜泣。
　　刘文也不说话，只是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像面对一个宠溺之极的小女儿。
　　良久，苏乔终于止住了哭泣，她直起身，问：“为什么不问我原因？”
　　刘文反问：“你有什么困难，让我来帮你好吗？”
　　他的声音那样温柔，一下子安慰了苏乔的彷徨和失意。
　　她开始向他诉说，妈妈的病，妈妈对她的爱，妈妈独自养育她的艰难，她对妈妈的依恋。
　　她说：“我用尽全力想留住妈妈，但是我发现我做不到，我力不从心，我很难受。真的，我很难受。”她哭得像个孩子。
　　刘文温柔地给她拭泪，说：“如果你相信我，让我来给你想办法好吗？”
　　苏乔圆睁着一双哭红的眼睛，求助地看着他。
　　“你把脸洗干净，回去睡个觉，什么也不要想。”刘文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明天到这里来，也许我就已经想到了办法。”
　　苏乔恍恍惚惚地离开了酒吧，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家。
　　夜里，苏乔在迷迷糊糊中听见陆晨说：“乖乔乔，睡觉要脱掉鞋啊。”他轻手轻脚地给她脱鞋，除去外套，盖上被子。
　　在他的怀抱里，苏乔沉沉睡去。
　　刘文提出送苏郁到瑞典去治病，那里有最好的医疗设备和环境。
　　他问苏乔好不好？
　　苏乔说好当然是好，可是......潜台词她不说出来刘文也懂。最好的医疗设备和环境是需要大笔的钱的。
　　刘文说：“我知道你没有那么多钱，陆晨也没有。”
　　他顿了顿，说：“可是我有。”他加了一句：“你先拿去给伯母治病用，就当是我借你的。”
　　刘文除了这间忘忧吧，还兼营几家茶馆和餐厅。但是他并非出身豪门，一分一毫都是自己打拼所得。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他的盛情。你可以解释成这是因为他看上了苏乔，但是如果有人愿意为爱人买如此昂贵的单，那这种目的也变得高贵。
　　苏乔想拒绝，却终于点了点头。有一句诗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但是如果牺牲爱情能够挽回妈妈的生命，她愿意向命运低头。
　　她对刘文说：“谢谢。”声音涩涩的，一半是真心的感激，一半是无奈的心酸。
　　冬天的寒风肆虐着，陆晨手捧一束鲜艳的黄玫瑰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却春意融融。
　　自己刚注册了一个小公司，刚谈成了第一笔生意。最近忙着工作上的事有点冷落了苏乔，特意给她买了最喜欢的黄玫瑰。还有，苏乔妈妈的身体好像越来越虚弱了，回去一定要记得给她多炖些滋补的汤喝。
　　打开门，却不见苏乔温婉的笑脸相迎。陆晨轻轻地哼着歌，找出一个花瓶，装上水，把花插好，满意地摆在茶几上。
　　做好的汤已经慢慢变冷，却始终不见苏乔母女的身影。陆晨的心里隐隐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敏感地注意到客房里各种苏郁服食的药甁全都失踪了。打开衣柜，苏乔平时喜欢的衣服不见了一半。
　　手机响。是一条短消息，苏乔说，陆晨，我走了，请不要再寻找我。祝你幸福。
　　再打过去时。已经是关机。
　　陆晨像只困兽在屋里转，心里充满了疑惑和不安。
　　过了一个小时，手机还是打不通，他从房间里冲了出去，门都来不及关上。
　　门缝里露出黄玫瑰娇艳的容颜，是谁说过黄玫瑰代表分离，我的爱人，你告诉我，为何你来的时候如此匆忙，走的时候又如此仓猝，只留下我在时间的夹缝里苟延残喘。
　　忘忧吧里一个平素和陆晨相熟的侍者悄悄地向陆晨透露，刘文下午坐飞机去了瑞典，同行的是苏乔母女。
　　陆晨的意识出现了瞬间空白。
　　他最要好的朋友和他最喜欢的女人，是他亲手将最喜欢的女人送到最要好的朋友手里，然后他们一起将他抛弃，一个决绝的背影也不曾留下。
　　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你，我将会在对你的思念中寂寞得体无完肤。
　　陆晨并没有一蹶不振，他比以前更努力地工作，挣钱，他隐约猜到，苏乔随刘文远走他乡，也许是因为刘文比他更有钱。你要钱的话我可以努力挣钱，为什么你不肯等一等。他绝望地想。他不知道，有些事情，是无法延宕的。
　　黄玫瑰枯萎了很久陆晨才扔掉，又买了新的插上。鱼缸里养着几尾肥美的鲤鱼。留声机转呀转，像时光在流逝。
　　一切都保持着苏乔在的样子。
　　陆晨一遍遍地拨打着那个打不通的号码。最后，一个清冽的女声告诉他：“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陆晨在空寂的房间里，嚎啕大哭。
　　小雅闻讯来找过他，看着他的消瘦和憔悴，心里暗暗作疼。
　　陆晨给她做了饭，陪她看了场电影，但是小雅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心已不在身上了。
　　陆晨说：“对不起。小雅，你是个好女孩，原谅我只能说抱歉。”
　　小雅的心彻底死了。

　　半年后，苏乔和刘文回国，手里捧着母亲的骨灰盒。
　　瑞典的医疗设备和环境并没有延长苏郁的寿命，临终前，她握着女儿的手，问：“乔乔，作出那么大的牺牲，值不值得？”
　　苏乔低下头说：“值得，什么都值得。妈妈，只要你不离开我。”她不想让母亲看到她眼中的泪水。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牺牲，苏乔有时安慰自己，刘文是个多好的男人啊，为了治母亲的病，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但却毫无怨言。
　　但为什么每次欢爱时，都忍不住把他想成陆晨的样子，午夜梦回时，发现枕边人不是那个长长卷曲睫毛的男人，心里就像被掏空了一样。
　　记得小时候看过金庸的一本书----《白马啸西风》，书里的李文秀痴恋着一个已有爱人的少年，最后远走江南。书里的最后一段话说：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好男人，为什么你单单喜欢那一个，别的怎么也瞧不上眼；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好姑娘，为什么他单单喜欢那一个，而不是另外任何一个。聪明的，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回来后刘文继续经营他的酒吧，苏乔不再出去唱歌。刘文找了人给她刻录唱片，居然销量不俗。
　　刘文为自己的眼光颇为自豪。试图将苏乔大肆包装一番。
　　苏乔只是微笑拒绝，有兴趣时也灌了几张唱片，卖价已足使她后半生衣食无忧。出生于草根阶层的女孩，所求的底限还不就是温饱。只是这笔钱，如果是在半年前就有的，那该有多好。苏乔不敢去想。
　　在这个城市里，她并没有什么朋友。根本在这个世上，她唯一的亲人已经离去。
　　不出门做事，闷在屋子里苏乔学会了做菜。刘文便常能吃到她做的各种各样的汤。
　　一次，他提出：“怎么不见你做鱼汤？明天做个鱼汤如何?”
　　苏乔摇头：“我不吃鱼。害怕杀鱼。”
　　其实有哪一种鱼她没有吃过？太湖银鱼、酸菜鱼、糖醋鱼、清蒸鱼......陆晨说过，鱼汤喝了滋补养颜，最适宜女孩子喝。陆晨说，只给她做最新鲜的鱼汤。
　　陆晨陆晨陆晨。以为这个名字已经化成了灰化成了烟，咀嚼在嘴里却像挂了个千斤重的橄榄，是甘是涩，总之在心底回味无穷。
　　又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月华皎洁。苏乔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想要接听时，那边却摁掉了电话。
　　是陆晨打过来的。
　　自从回国后，苏乔仍然用她以前的那个号码，过去的事物保持得越多，就越容易和往事取得联系。
　　苏乔下楼，开了车一直往那个念念不忘的地方驶去。
　　车是卖了唱片后刘文给她的奖品。开得还不是太熟。在迂回的道路上左冲右撞，一如她千回百折的心情。
　　到了。她把车停在路边上。
　　房间里还亮着灯。是温暖的桔黄色。她说过，桔黄色使人温暖，有家的感觉。
　　陆晨就站在窗前，窗帘上他的影子孤单修长。
　　他拉开了窗帘，苏乔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突然想到他根本不可能看到车上的她。
　　月光轻抚着陆晨忧伤的脸，苏乔很想自己能化成月光，亲吻一下他的眼睛。
　　她痴痴地看着他，只隔了一条马路，却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十分钟之后，陆晨放下了窗帘。接着，灯熄了。
　　苏乔在黑暗中点燃了一根烟。
　　烟光忽明忽暗，照着她犹豫的脸。
　　烟灭了。
　　苏乔开始踏上回程。
　　转向灯太亮，她看不见，陆晨已拉开了窗帘，望向她停留的地方。
　　苏乔向刘文提出分手。
　　她说:“妈妈的病，用了你不少钱。我挣的钱，本来也是你帮我挣的，不能算什么，但是请你全都收下。房子，车子都给你。”
　　她说：“我欠你的情，我知道永远也还不了。”
　　刘文伤感地问：“你告诉我，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我不明白，我这么用力地爱你，还是比不上陆晨。”
　　苏乔只能说：“对不起。”
　　男女之间，最伤害人的是对不起这三个字，有了这三个字，再深的恩情也可以泯灭，再深的爱恋也可能辜负。
　　刘文还能说什么，在苏乔的坚持下，他拿走了他原本付出的那些钱。房子和车子他则坚决留给了苏乔，她并不是谋生能力很好的女子。这算做他对她最后的疼爱。金钱不能用来衡量爱情，不计较金钱的爱情却绝对可贵。
　　这么好的男人，我还是伤害了他。苏乔在离别的时候对刘文的感情彻底得到了提纯和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