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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6月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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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克小镇里有许许多多的怪谈,挖吃小孩脑髓的红眼蝙蝠、用角做笛引人发狂的山羊、寄生灵魂的无头猫妖。或许是因为这些怪谈,扑克小镇的人们习惯于不在晚间外出活动;卢平一家或许是因此选择定居于此。
“我们听说这里有狼人。”莱姆斯的母亲说。她像是喜欢怪谈的众多冒险者之一,举家搬迁到这危险又神秘的小镇。扑克小镇的居民当然不曾听说这个怪谈,但他们很快接受这个怪谈。这个怪谈比之前流传下来的怪谈更为可信,每个月中都会听到凄长的狼嗥。也许有人奇怪自己此前对这则怪谈的漠视,也许有人将其解释为新邻居特意制造的新怪谈。这没什么要紧,他们热爱怪谈。
露娜和莱姆斯坐在河岸边,树林里的小孩子在谈论昨晚的动静。他们很少能坚持一宿,在前半夜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但这短暂的一段时间也足够他们聊天,谈得起兴。“你想加入他们吗?”莱姆斯注意到露娜的目光,平静地说,“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让你……”
“我想让他们别再说了。”露娜忧郁地看着他。
莱姆斯没有再说话。他想,他应该向露娜道歉,为自己曲解她对自己的善意感到抱歉。但他仅仅是坐在那里,沉默地看着河水没过露娜纤细的脚踝,蔓生的水草轻轻触碰她的脚底、又颤抖着远离。露娜的脚有些疼,她走了太久路。母亲为她用过咒语,她仍旧不舒服,脱了鞋坐在河边。初春的河水带着冷意,她将脚伸进河水里时,肩膀缩了缩。莱姆斯也想过问她,为什么要费劲来找他?但这个问题也和他其他想说的话一样,永远地埋没在他的心里。
露娜转头看着他。“很疼吧?”她的语调和眼睛里都充满真挚的同情,让莱姆斯第一次觉得痛楚。父母为这件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充满自责,莱姆斯总是表现得平静,仿佛对自己的遭遇全不在意。此刻,他才将脸轻轻扭到一边,又过了许久,才说:
“不疼的。很快就结束了。而且,我想到露娜在隔壁……”
露娜茫然地看着他。
“我不想让你过来看到我出了什么事。那人控制不住自己,但是——”
露娜的眼睛聚起泪水。她弯下腰,掬起一捧水,呆了呆,又张开十指,让河水像光阴一样流逝。她的手和她的眼睛一样,通红,潮湿。露娜说:“莱米是笨蛋。”
“噢……”
“大笨蛋!”露娜仿佛很气愤似的,喊出来。然后她扑到莱姆斯的怀里,放声大哭。
她觉得悲哀,觉得不平,觉得命运作弄,觉得神明虚无。她说过“梅林保佑”,寻求过守护神的庇护,但这些都是无力的,只在万事太平时做夸耀的象征。露娜表达不出来这些,眼泪替她表达。可莱姆斯永远是以温和的态度看待这一切,他替她擦去脸上的眼泪,理好被拱乱的头发。莱姆斯像月亮一样包容地看着她。“只是月中稍微麻烦了一些,其他都不碍事。”他想了想,尽可能开朗地说,“也不是没有好处。我变成狼人后可以去山里找些吃的,你一定没有尝过那些,和平时的饭菜截然不同的味道。”
露娜只是悲切地看着他。后来他时常能在露娜的脸上看到这一层底色。那时候她当然也有许多不幸,她的母亲死亡,她的父亲成为食死徒,她流落在外,变成一名事实上的孤儿。她的赫奇帕奇的朋友们或退学或死亡,离开她的身边。莱姆斯在阴暗的城堡里看见独自一人的露娜,她消瘦而忧愁,额头因为常常皱眉而出现很浅的皱纹。她理所应当会觉得悲伤,但她的第一层的悲伤,是莱姆斯给予的。
可莱姆斯还能说什么?他试图向她分析现状,成为狼人并不全然是不好的事情;但露娜更加悲伤。“我会帮你。”她说。即使她并不真的知道自己要怎么做。
霍格沃茨的校长邓布利多同时接收了莱姆斯和露娜。他让人在禁林外栽下一棵巨大的柳树,柳树在被人靠近时会疯狂地挥舞自己的枝条,阻止冒险者探究它的秘密。它的秘密是莱姆斯,寻求庇护的一个狼人。它一视同仁地拒绝除莱姆斯和教授以外的一切人的靠近,但无法阻止露娜得知它背后的秘密。
露娜等在格兰芬多的公共休息室外,看见麦格教授领着他从洞口爬出。胖夫人在练一首新歌,在圣诞晚会上表演的新歌。她唱到,“愿新春快快到来,愿候鸟快快归来”,莱姆斯从洞口里出来。
他的脸上闪过惊讶和迟疑。“露娜?”
“我不放心你。”露娜关切地说,“我陪你去。”
麦格教授不会同意。她三番五次揪出偷偷尾随其后的露娜,最终让斯普劳特教授将她带回赫奇帕奇的女生宿舍。露娜的身影不情愿地缩小,他们的目光几次相接。莱姆斯的脸上或许是露出笑容,麦格教授也跟着微笑起来。他有个不错的朋友,这会让他在痛苦的成长中得到一些蕴藉。
蕴藉……
蕴藉的背后总是带着苦涩。莱姆斯从尖叫棚屋出来,在清晨的霍格沃茨看见一夜没睡的露娜。她有些疲倦、有些欣慰地望着他。露娜的蓝眼睛像是被云层遮住的月亮,朦朦胧胧地望着他。“我偷偷跑出来的,你还好吗?”她说。
莱姆斯因此听见他的心脏的跳动声。他那时想,这蕴藉的苦涩源于它由苦涩孕育;而实际上它本身也会孕育苦涩。莱姆斯在露娜离开自己后,确确实实曾经反反复复地想过,如果露娜从始至终没有出现,如果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如果。她对他的爱情像是在冰川上燃起的火堆,在燃烧的时候给予他看似源源不断的热量,让他失去独自寻找火源的能力,然后突然熄灭。然后露出被火焰融化的冰洞。他踩着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脆弱的冰层逃跑、躲避,但这些都有什么意义呢。
他终究是要死的,在惊惶中、在绝望中死去。露娜。莱姆斯说。露娜。可我仍旧需要你。即使未来的痛苦更持久、更沉重,我仍旧需要你。
但莱姆斯不会将这些话诉之于口,他永远沉默地、被动地接受露娜的善意。露娜迟早有一天会厌倦这个游戏,等他从打人柳的地道爬出来时,会只看到日光落在空荡荡的地面上。但他的期望总是落空。露娜永远在那里。有时候站着,有时候坐着,有时候蹲着堆雪人,有时候提一盏灯研究草药的生长。莱姆斯站在打人柳下,看着太阳从她的身后升高,她像被隐去的月亮一样身影渐消。于是他慌忙地跑过去,他总能抓住露娜的手。除了最后一次。
露娜总是会在他的身边。他明明知道的。但他仍旧说,“你也应该多和其他正常的男孩子来往。”莱姆斯尽量不让自己的口吻充满痛苦,“你们学院的埃梅里克就很不错。”
“正常的?哈?难道我现在在跟一个怪人来往吗?而且这和埃梅里克有什么关系?”
“他喜欢你——”
“我又不喜欢他。”露娜粗暴地打断他。
莱姆斯似乎是为了听到这一句才说出前面的话,他露出笑容,又按下喜悦。“可还有其他人,”他说了那么多名字,一一等露娜反驳。接下来他应该顺势说到自己,“可我也喜欢你。”露娜也在这么期待,她的透明的蓝色眼睛里映出自己的身影,像明亮的月光落在地面上,剪出自己的身影。那道影子被拉长,突出一对尖尖的带着茸毛的耳朵。因此莱姆斯停止说话。
露娜的眼睛暗下去,她却仍旧不死心地说:“没有了吗?还有吗?”
莱姆斯仓促地说:“詹姆喜欢莉莉,这谁都知道的。”
她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但最后她只是扭身跑开,冬天的长靴在昏暗的曲折的长廊里敲出沉闷的回响,她的红色长发像一轮幻日转瞬不见。莱姆斯立在原地,出神地想,露娜在离开前想说的话是什么?
画像里的人开始走动。城堡的长廊外开始刮风。风声从缝隙里灌进来,在密道、走廊里发出幽怨的呜咽。莱姆斯觉得那听起来像狼嚎。“可那也不是我想的。”这句话梗在他的胸腔,他抬起头,瞪着凹凸不平的墙壁,又默默地垂下头。他不应该埋怨自己的命运,这无济于事。而且正是这命运才让他察觉友情的可贵,察觉自己被周围人关注的爱。比起那些默默地死去的孩子,他是幸运的。他活着,被爱着,被关照着;他甚至比健全的人更能体会到爱的力量与可贵。
可他想到,露娜在临走前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谁也都知道我喜欢你!”
他不知道这句话说出口会不会更糟,他会后退,会将露娜的爱歪曲成对友情的误会。他会看到露娜的眼泪,听到她的哭声。但最糟的是,莱姆斯知道,露娜没有说出这句话,是为了保护他而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