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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佛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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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湛向来不喜权贵奢靡,泰曦本以为随驾出行的事得费去自己不少口舌,怎料卢湛极轻易地便答应下了此事,笑言既有免费游览热河的机会,何乐而不为,还问泰曦:“你既能被点中随驾热河,想来以前是面过圣的喽?”
泰曦心中警惕,唯恐被他看出些什么,含糊道:“不过是祖父的威名,满洲贵族子弟随驾本是常事,才被礼部安排了这个巧宗,我无功名,有无什么功绩上达天听,哪会真让我去面圣啊。”
卢湛一身才情都用在学问之上,对世事素来耿直,当下不疑有他,点头说:“倒也是,不过你家中多人在朝中为官,索老大人更是当朝首辅,素日你可有听说今上性情如何?”
泰曦心中虽有些诧异卢湛如此好奇玄烨的情况,但仍坦言道:“听祖父几次提起,皇上虽年轻,但天资聪颖,敏而好学,更难得的是心忧天下。昔年黄河水患,沿河百姓死伤无数,流离失所,陛下听闻后亲往奉先殿请罪,言朕若有失德之处,愿以一己之身,受此劫难,愿列祖列宗慈悲,庇佑天下万民。”
卢湛听闻,若有所思,点头道:“若如此,也是万民之福。”
晌午柔嘉公主遣了贴身侍女过来传话,柔嘉的生父安亲王岳乐今晨早朝告了病假,柔嘉回府中侍疾,恐怕不能随驾热河了。安王这些年来病情多有反复,但太医也说于性命上是无碍的,因此泰曦也并不十分担心,向来人问过王爷的病情,嘱咐其用心看顾公主,又让带回了一些家中珍藏的药材。
而午后,遏必隆的儿媳带着女儿柯玉来找章佳氏闲话家常,泰曦自然便陪在了一边。几句客气话过后,钮祜禄夫人便道:“夫人真是好福气,那日宫宴之后,京中人人都在传大小姐的美名,瓜尔佳府中的那位与大小姐一比实在是云泥之别。”听得这样的称赞,泰曦自然便起来行礼称谢,章佳氏也在一旁笑说:“夫人这样夸奖她,真叫她担待不起。”
钮祜禄夫人一边打量着这两人的神情又一边接道:“听说那位瓜尔佳小姐从宫宴回来,鳌夫人便请了人来调教她琴棋书画,可她却是摔了琴折了笔,还扬言说要是进了宫首先就要为生母讨个公道。赫舍里夫人您说这样的小姐若真是入了宫围,可怎么得了。”泰曦想到御花园中那个高傲清冽的女子,不禁心中一声叹息。
章佳氏并未接话,眼风向继女瞟过,果然,只听泰曦淡淡接到:“瓜尔佳小姐性子是太刚硬了些,倒也不失真性情。”钮祜禄夫人看着对面的少女,如同任何一个娴静优雅的大家闺秀一般,她低垂着双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那秋水般的眼睛,让人看不出她的思绪。
钮祜禄夫人不觉心中没底了几分,同样的年纪,柯玉虽也是个拔尖的,与她一比,却生生显出了几分小女儿态,她再开口时便又多了几分客气:“大小姐这样的风度品貌放眼京城实在挑不出第二个,我心中艳羡,可偏偏柯玉已被我娇惯成了如此,今后若有机会,让她在小姐跟前学上几分,那便是她的福气了。”
今日的一番铺陈,便是为了这句话了。泰曦也并不托大,让二人悬心,她盈盈站起,上前拉住了柯玉的手:“夫人未免太过客气,我倒要为柯玉抱个屈了。柯玉小姐聪颖多才,今后有什么风浪,我二人也该同舟共济才是。”
听到她的话,钮祜禄夫人紧握的双手终于渐渐松开,一颗心终于回到了远处,这两天来,公公与丈夫多番叮嘱,自己反复筹谋,今日总算是不负所托。泰曦的嘴边也含上了一丝笑容,这几日实在是诸事顺利,遏必隆,这个常常让人忽略,却又绝不能忽略的两朝元老,终于用这样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的决定。
几日之后,康熙帝奉太皇太后慈圣驾巡幸热河。天子出巡,自有巍峨气象。但凭心而论,康熙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做到不惊民,不扰民。圣驾所到之处也未再修行宫,损耗民力,驻跸之处多在当地官衙后宅或是驿站,连卢湛都说:“只看这次出巡,当今便比明末强出甚多。”
到热河没几天,泰曦便拖着卢湛说是要到郊外寻觅古迹。卢湛打趣道:“年轻人果然有雅兴,可怜为师这把老骨头只能舍命陪君子喽。”
泰曦嫣然笑道:“先生不是总教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这寺院是宋朝时候始建的,璧上多有文人留诗,况且听说是极灵验的,给先生求个姻缘签也不坏啊。”
卢湛看她笑靥之中多了几分娇俏,不禁嘀咕:“这孩子怎的越大形容越发似个女孩儿了。”
泰曦不禁暗悔自己失态,只得硬气道:“先生不懂,这才叫玉树临风,翩翩浊世佳公子呢,如今的小姐们,钦慕的便是这样的。”
卢湛不禁扶额,感叹现在的年轻人脸皮之厚已不是自己这辈人能比的了:“佳公子,我听说你们这些满洲贵族家的公子哥儿多会在十三四岁订下亲事,不知哪家的小姐有幸配上了您?”
泰曦扯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小生仰慕礼部侍郎家的西林觉罗小姐已久,正央求家人上门撮合呢。”说完还摆出了一副心向往之的样子,卢湛被她弄的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扯谎也好歹圆满些,礼部侍郎是姓西林觉罗吗?”
两人多年相处既是师徒又是好友,一路走来笑语不断,很快便到了云林古寺。太皇太后笃信佛事,宫中长大的几个孩子也素来尊崇佛道。此时法相庄严,泰曦不禁叩首而拜,心内虔诚。
她起身之后,取出随身带的三十两银子的银票交给身侧的小沙弥:“给贵寺添些香油。
小沙弥年纪尚小,清亮的眼睛飞快地看了她一眼,高喧了一声佛号便接了银票一溜烟的跑开了。索尼向来看重泰曦这个嫡长的孙女,从没像寻常贵族家那样将她养成个不知人间愁苦的千金小姐,她此时除了若干的碎银子,身上的私印还可调动赫舍里家在全国最大的票号所存的现银。
不一会儿,主持便过来行佛礼道:“施主的客人已到,两位施主请随老衲前来。”泰曦双手合十:“有劳大师。”卢湛颇有不解:“怎的,你还另约了人吗?”泰曦轻笑:“佛曰:说不得。先生一会儿便知。”
说话间主持便将几人往后院的禅房领去。主持谢道:“施主善心,敝寺上下感激不尽。”“一点香油钱,大师太过客气。还未请教大师法号?”主持抬眼看了一眼眼前尚未弱冠的少年,愣了一愣,但不过瞬间,他脸上已一派平静,淡然答道:“贫僧法号成空。”
可泰曦到底看出了成空这瞬间的犹疑,心下不免有了几分猜测,问说:“我听人说大师善于看相,不知可是我面相有什么不妥?”
成空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观施主面相是心志坚韧之人,既不信佛,又问来何用。”泰曦觉知成空大师语中的不善,心中罕呐,却也不知如何细问。
几人一路行到禅房,推门而入,卢湛便看到房中一个身姿英挺的少年人浅笑着看向自己:“一别多年,不知卢先生还记得故人吗?”
卢湛上下打量了一阵眼前的少年,惊讶道:“原来是玄哥儿。”不怪卢湛一眼没有认出他来,四年未见,当初还带着些稚气的孩子褪尽了青涩与锋芒,如同一柄尚未开锋的宝剑,毫不见少年人的轻狂张扬,光华内敛,却摄人心魄。卢湛心下不禁暗赞了声,好人品,好气度。
卢湛诚心夸道:“四年不见,玄哥儿长大了不少,你与泰希皆是满洲贵族子弟,行事见却丝毫不见骄奢之气,实在难得。”玄烨拱手为礼:“先生实在过誉,早想再来拜会先生,奈何之后家中外调,我久不在京城。”
成空大师职责已了,喧一声佛号,道:“敝寺准备了一些粗浅茶点,众位慢用,老衲先行告退。”众人自然纷纷谢过,成空大师很快掩上了房门。
修行六十载,这位僧侣的早已波澜不惊的心中却突然浮过一丝倦意。佛曰,说不得。刚刚那少年,不,少女的面相才是真正说不得。大贵大凶,如何说得?那一直在推算中的劫数,在见到少女的那一刻全成了定数。圣人言,不迁怒,不贰过,他亦懂得,却在看到少女的那一刻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
世间安得万事周全,只但愿,佛渡有缘人吧。
他转身向弟子吩咐:“今日多带些僧众出去化缘吧,多走几家,可晚些再回来。”他顿了顿,又道:“你们大师兄云游回来,转告他凡事切莫妄执。”
小弟子不解其意,挠了挠头道:“师父也要出门云游么?为何不等大师兄回来亲自与他说…..”
成空大师摇了摇头,径自翻开已刻在心中的经文,开始了今日的课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