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时的星光》司马雨端

46、飞雪闲庭鹤

　　新年后第一天上班，李世民在从彩丝院去两仪殿的路上，偶然瞥见一树红梅在雪地里开得正好，便命人折了来。玩赏了一阵，猛想起阴德妃最喜梅花，便唤武微月将花送去。

　　武微月捧着红梅来到阴德妃居住的鹤羽殿。这里位于整个后宫的最北处，附近就是玄武门御马场。据说阴妃特别爱马，所以特地向李世民讨了此宫来住。武微月一到便有守门宫女来引她入内。穿庭过廊时，见有三两个宫女手拿着笸箩将谷粒撒在雪地里，不由好奇地问这是在干嘛。守门宫女解释说冬天雪后缺少食物，这样可以引白鹤飞来此处觅食。到了寝殿前，守门宫女却不入门，另换上一名装束艳丽的内间侍女将武微月领了进去。

　　一进门，武微月不禁倒吸了一口气。这里上下左右一切布置都充满了西域风情，银红狩猎纹浮光锦帐幕，手织骆驼金丝锦茵毡毯，四散放置的球型玻璃灯，各种艳丽的色彩图案质地混合搭配在一起，让人眼花缭乱的同时又毫无不适。这哪还象是大唐后宫，竟仿佛是来到《大宛见闻录》上所描绘的西域宫廷！侍女通报后，武微月被领到了一张十二屏玫瑰木透纱屏风前行礼。透过屏风上精心描摹的胡人伎乐图，隐隐可见一个女人慵懒地倚在绿地彩绘大方床上。见有人来，她也不坐起，只是低声命人打开了屏风。

　　这女人完全不似武微月想象中的美，和后宫诸妃比起来甚至称不上是美人。她挽着松松垮垮地抛家髻，脸上全不施脂粉，两弯新月似的眉毛高挑着划过白皙得几近透明的皮肤，下面一双不露声色的细长眼睛，眼皮却有些肿肿的。她只穿了抹胸和中裤，外面披着一件白孔雀翎羽织成的异常宽大的睡袍，直拖到她那双没穿足袜，用凤仙花涂得艳红的趾甲的纤巧的脚上。武微月过去从没见过鸟羽制成的衣裳，不由得瞪住了她的羽衫，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来此的任务。

　　武微月禀告完，阴妃才懒懒地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她手里的花，向身边侍立的侍女指了指远处临窗的矮几，那侍女立刻从武微月手里接过花去，将花插了瓶供在矮几上。

　　阴妃沉默了一会儿，便问她外面的梅花是不是都开了。她的声音有一种好久没有开口说话的低沉沙哑。武微月回答说今年花开得晚，现在才零零星星开出了一些。阴妃朝空旷的窗外凝视片刻，就命侍女拿两串赏钱给武微月。武微月明白这是打发她回去的意思，忙问带给圣上的回复。阴妃却似没听见似的扬了扬手，另一个侍女捧上了一个平锦朱妆奁盒。阴妃从中托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盒来，然后用半寸长的染得通红的小指甲尖挑出一片透明的薄薄片来，拿起一把小剪子绞起来。

　　“见过这个吗？”阴妃突然出声。武微月好奇直起身子探头望着，见她已将那薄片绞成了梅花形状，另取一支细狼毫在盒里头蘸了蘸，边描那薄片说：“这是蜻蜓翅膀，绞出形状，用白云母和金粉调制成的胭脂膏子涂了，就成了花钿。象这个——就是个梅花花钿。”她呵口气，将做好的花钿抹上呵胶，贴在自己左边眼角下，对着镜台照了照，“觉得怎样？”她转头朝武微月望过来，一朵金色的梅花在她眼角薄翠闪光。她这一系列动作透出一种独有的风情，既充满诱惑又让人难以接近不明所以。武微月平生第一次见识到了一个和她的母亲、五姑姑、杨妃以及那些平辈女子完全不同的女性。”武微月不禁看得呆了，一时连普通的奉承话也想出来。

　　阴妃转身又看镜子，似乎很享受自己在这个刚进宫的女孩身上的巨大影响力。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了几声呖呖鹤鸣。“鹤来了！”阴妃兴奋道，脸上的沉郁一扫而空，她一扭身甩开前来搀扶她的侍女，灵巧地跳下床，也不穿鞋，直接向外面跑去。武微月忙和其他侍女跟着跑到外面。只见落满白雪的庭院里有两只黑翅丹顶的白鹤正一上一下欢鸣戏舞着。阴妃一个人定定地伫立在前头，注视着它们。过了好久，武微月终于忍不住上前再问道：“陛下若问，我如何回复呢？”阴妃猛地回过头来，道：“你告诉他！梅是凌霜傲雪之花！”

　　武微月回到两仪殿，将送花的经过汇报给李世民。待她复述完阴妃的话后，本是满脸期待之色的李世民的脸立刻阴沉了下来，“这阴雪鹤也太不象话了！为了让齐王离宫去封地的事，跟朕冷战到现在！朕念她为人母的心，不跟她计较，她倒好，愈发跟朕对着干起来！”

　　王伏胜在旁解劝：“齐王封得远，她母子见面难，且齐王加冠又比别的王子早，她做娘的，总不愿孩子离开身边，爱子心切难免有些怨气。”

　　“吴王不是十三岁就离宫了？个个都不想离宫，都来和朕讲母子亲情，国家还要不要国法了？”李世民声音高起来。

　　“阴德妃虽不对，不过这样僵下去，陛下少人服侍——”

　　“没她还不行了？她要冷战，朕就奉陪到底，倒要看看谁先支持不住！”李世民的声音回荡在空阔的大殿里。

　　“女人的魅力究竟是什么？有魅力的女人为何还会孤单？”武微月不由想起鹤羽殿廊上那个独自伫立的白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