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时的星光》司马雨端

47、娇娃捧玉出

　　雪越下越大，李世民回甘露殿休息，武微月却奉命去内侍省文库送还一卷文档。路上结满了冰。她脚底一滑一个趔趄，一脚踩进了路边的积雪里，灌了一靴子的雪。幸好路上没人瞧见，她顾不得形象，站在路边脱了乌皮靴把雪倒出来，正在使劲磕着，却见许飞嫣披着一身簇新的猩红羽缎披风由侍女打着伞扶着摇摇晃晃地走来。武微月心里暗叫倒霉，也不管靴子还有没有雪，赶紧背过身子穿上了。

　　“这不是我们的才女吗？这又是往哪里送东西去呀？” 许飞嫣的声音出乎意料的热情，“我呢，也和你一样，这么冷的天还要出来，有什么办法呢？陛下宣我去呀！”她煞有介事地抚摸着自己脖上围的银灰貂鼠围脖的毛，“幸好有这个！昨日怕天要下雪，陛下特地赏赐我的，没想到今天还真就下了！”她掩着嘴格格地笑起来，“咦，大雪天的，你怎么倒光着脖子？想是家里人还没送来？”

　　武微月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只淡淡道：“我的衣着穿戴自有我的奴婢打理，不劳你费心。既然陛下宣你，你还不快去？小心被别人抢了先！”

　　“和我抢？和我抢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有个消息你还不知道吧，沈凌被贬去育礼门当差了！育礼门可是专管那些个罪臣之女、俘虏和犯罪的宫女们的地方，哈哈，怎样，听上去是不是和冷宫差不多？昨晚一个人偷偷搬走的，走前谁都没告诉。大概是没脸见人吧——”许飞嫣得意道。

　　“你不觉得为别人倒霉而欢呼雀跃是件很可悲的事吗？”武微月冷冷地注视许飞嫣那透着兴奋的脸。

　　许飞嫣脸色一变，恶狠狠道：“可悲？我不觉得可悲，只觉得痛快！你省省吧，武微月，我可没你那么虚伪，整天假惺惺地，装出一副要与天下人为友的样子！什么朋友？进了宫，争的就是一个男人，抢的就是一个位子！我得意，你失意；你活痛快了，剩给我的自然就是伤心。我为什么不能为对手落难而鼓掌，为什么要笑眯眯祝贺别人把我的男人抢掉？全都是放屁！”

　　“既然你要把善良看成软弱，把风度说成虚伪，我无话可说。夏虫不可以语冰，各走各路吧！” 撂下这话，武微月抬步就走。

　　她才走出去几步，就听背后许飞嫣的声音喊她：“武微月！”武微月回身望去。“我呢——”许飞嫣冲她笑着，樱唇边那颗美人痣格外刺眼，“已经得到圣宠了！”

　　许飞嫣骄傲地离开了，她留下的那句宣战似的挑衅却久久地灼烧着武微月的心，她甚至感觉不到脚上濡湿冰冷的靴子。她满怀挫折和愤怒地想道：“现在许飞嫣都得到了圣宠，我却还是个跑腿办事的记录员，为什么？为什么圣上看不见我？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吸引到圣上呢？”

　　第二天想了整个晚上的武微月头昏脑涨地走进两仪殿上早班。和往常一样，她又是第一个到的。清晨的大殿里空空荡荡，晨曦从殿外射进来，细小的灰尘在道道光线里胡乱飞舞，几个粗使宫女擦拭着玉座和灯台，做着皇帝上朝前最后的清洁工作。武微月走到位于大殿最深角落里的工作案台前，打开砚盒，磨好了墨备用。等她准备的差不多的时候，其他上早班的宫女们也陆陆续续到了。上岗就位前，她照例取出一柄镜子照了照，见左鬓有几根发丝从发髻中掉了出来，忙从包里拿出梳子沾了发油重新抿好。她满意地看着镜中自己的面容，脑海里突然浮起崔丹青说起的那件皇帝调戏她的事来。“说起来我们这些人中，崔丹青只能说是中人之姿，就是身材丰满些，陛下却觉得她长得有女人味，对了，她一向爱穿低胸的衣服，莫非是因为这个？”她低头瞧瞧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衣领，“准是为了这个！有再多才学，会再多本领，有什么用嘛？原来男人眼里满腹经纶远比不上一个有料的胸脯！不就是袒胸露臂嘛？有什么嘛？我也可以！”

　　她偷眼看看四周，没人注意到她，便悄悄躲到殿柱子后头，将胸口的系带扯松了，又把领口朝下拉了拉，对着镜子瞅了瞅，脸腾地一下红了，“是不是太过分啦？管他呢，只要能让圣上看上，豁出去了！”武微月下定了决心。

　　这天的御前会议开完后，机会终于来临，轮到武微月将会议记录呈给李世民签字。李世民签完字交还给她时，眼光一下就落到武微月胸前。武微月本能的想往后缩，她好不容易忍住了，反而还将胸挺了挺，迎接他的目光。一瞬间，皇帝似乎是愣了一下，然而还没等她捕捉住他的目光，李世民已移开了视线，他干咳了一声，随后清清嗓子道：“今天就到这里，散吧。”

　　当晚，皇帝并没有宣召武微月，第二天没有，第三天仍然没有。到了第四天晚上，武微月不得不耷拉着脑袋向贺瑟丽承认她的这次尝试失败了。不过她可不打算认输。从这天起，每天清晨她都着意打扮，虽然是和其他宫女一样的大红间色裙，一样的双螺髻，可她的腰却比别人扎得更小，唇也点得更红。为了使自己显得更丰满些，她还特意在内衣里垫上两条麻布手帕。“圣上很快就会留意我了！用不了多久了！” 每天她都一边祈祷着一边给自己打气。

　　没过多久，这一天终于来了，却不是以她想象的方式。

　　这天傍晚，五姑姑派人找她去采薇院。到了那里，侍女们都不在只有五姑姑一人在抄经。五姑姑告诉她，韦贵妃已下旨，宫中要恢复过去的传统，举办 “品香会”。原来过去长孙皇后在世时，各宫日常所用的香都是嫔妃们自己炮制的。因此每到香成，宫内必要举行一次“品香会”，从各宫制的香里评出三甲来。长孙皇后去世后，这品香会就没举办了。按韦贵妃的意思，今年不仅要恢复品香会，评出最佳香，还要以此香为样本，各宫配置。如今，各宫试制香剂所需的原料清单已交了上来，韦贵妃让五姑姑带人去宫外采办。为此五姑姑打算让武微月和崔丹青两人随她出宫办理此事。武微月听说有她自是兴奋不已，这是她入宫两年后第一次出宫。她早得知姊姊武顺娘已与贺兰氏完婚，全家也随着搬来长安居住。她情不自禁地憧憬着和家人在宫外见面的可能。

　　武微月还在高兴，五姑姑却收起了笑容，严肃地告诉她，前两天陛下跟她说，现今宫里头有些个宫女穿着随便，不甚检点，希望她多加留神。她问是谁如此，陛下点了几个人的名，其中竟有武微月。说到这里五姑姑语重心长道，你可以想象我当时有多么吃惊。你是个聪明孩子，其他话我就不多说了。以后你好生留心，务必不要让这样的事再发生了。

　　五姑姑话没说完，武微月已臊得满脸通红。半天武微月才抬起头，却见五姑姑一改往常严厉的神气，眼中只有一片关切之情。武微月心下一阵感动，赶紧承认了是自己的错并向五姑姑保证这种事以后再不会发生了。五姑姑微微颌首表示满意。过了一会儿她又加了一句道：“陛下如此处理也是对你爱护。你可明白？”武微月连忙应了个“是”。

　　武微月告辞后，回去路上正巧撞上陆萤儿。陆萤儿笑着问她可知晓五姑姑要带她们几个出宫采办的事。说完又凑近了告诉她，这次可要出宫整整一天呢！她笑嘻嘻说完，打量了武微月一眼，“咦”了一声道，“怎么你好像不开心似的？”

　　武微月怕她起疑，连忙露出笑容，“怎会？这可是我入宫后第一次出宫。你知道的，我是乡下地方来得，还没见识这帝都长安的世面便进了宫。这回能出宫看看，可算长大见识了，怎么可能不高兴呢？只是我大姊年前嫁到这里，全家现都在长安居住。一想到即使出宫，一家子骨肉却依旧不能见面，所谓咫尺天涯，难免又有些伤感。”

　　陆萤儿听了一阵唏嘘，说：“我自小便没了父母，跟着五姑姑在宫里长大。常常为自个儿身世伤心。如今从你这话想来，好歹这宫里就是我的家，五姑姑疼我如同亲身，竟比你虽然有家却骨肉分离强些。你放心，五姑姑面上虽严，其实心最软。我把你这事告诉她老人家，她定会成全于你。”

　　武微月连忙致谢，想起一事又道，“崔丹青父母也在京城，你能不能也代她说说？”陆萤儿爽快地答应了。

　　武微月和陆萤儿分手后，一个人踏上了回绿漪殿的小路。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蒙蒙夜色笼罩四周，四周人影俱无，只有路旁的大片的竹林被风吹得发出沙沙的响声，如同屈死的鬼魂般阴惨惨地不断抽泣着。武微月再也抑制不住，她小声地哭了起来。她一路哭着，慢慢地走回家去。快到绿漪殿殿门时，她停了下来。她用袖子抹尽了脸上的眼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昂起头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