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夜雨》醉红烛影摇

7、第七章

　　“翠儿，云儿，磨完墨你们就出去吧。。”上官兰的声音很轻很虚，虚得好像从另一个空间里飘荡过来的幽灵一般。

　　“是，娘娘。”侍女做了个楫继续和墨，腿却渐感发软。今日贵妃娘娘的表现好生奇怪，既不怒，也不恼，可那黑亮的眼眸中透露出来的迷茫与哀怨之感却看得人心里发寒。。

　　屋里只剩下一人，上官兰略一沉吟，起笔挥墨，料是见到了云易的模样，萧哲的样貌此刻也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中。

　　不多时，洁白的宣纸上即出现一青年男子的轮廓。她的柳叶眉微蹙了起来，笔下未做任何停顿。

　　直至画纸上出现了一身着白衣，手中执箫的男子，她有些痴迷地望着画中人，伸出手去抚摸那墨迹未干之处，直到惊觉自己弄花了那副画，她才猛然流下眼泪来，“都是我，都是我的错，害了你。。都是我。。”

　　她地将手指放到口中狠狠地咬破，任那殷红的鲜血一滴滴地滴落在画上.她开始笑，笑容宛若寒冬里的腊梅一般纯白却又带着些许寒意，“那时,你的鲜血是不是也像现在一样，污浊了你的白衣？”

　　她声嘶力竭地大叫了起来，一挥手将文房四宝与书桌上的书卷，宣纸尽数砸落到地上。为什么？为什么要我过上如今这般生不生，死不死的日子？

　　那个云易，真会是你的弟弟么？如果是真的，我这样伤害他...可若不是，那么，上官兰的脸色渐渐恢复了平静，秀丽的脸上浮现出了阴冷的笑容，如若能收归我的党羽之下，那也便能饶了他。假使还是跟着孙老贼跟我对着干，那也休怪我手下无情了。他，毕竟不是你，即便再像，他也不是你。这天下能让我放弃一切的只有你。。只不过现在的你，估计早已转世为人了罢。。

　　上官兰时哭时笑，竟像疯癫了一般。宫女们也不知出了何事，站在房外吓得瑟瑟发抖。良久后，上官兰才走了出来，低声吩咐道，“翠儿，云儿，进来帮本宫梳妆打扮，是时候去倚翠宫陪伴皇上了。”

　　“不过，”她冷冷地看着一边的福来，“来人呐，将福公公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娘。。娘娘。。。”福来一向是兰贵妃身边的红人，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他心一慌,直直地跪了下去，“不知娘娘所为何事责罚奴才？”

　　“哦，福公公，自己所做的事情,还需要本宫来提醒么？当日你可有好好完成本宫所交代给你的事？”上官兰的声音依旧是轻轻柔柔的好听，福来却吓得几乎尿了出来，难道是当日中途放过云易一事为兰贵妃所知？

　　"奴才罪该万死，望娘娘恕罪，饶了奴才这一回。”他跪下身来,如鸡捣米般“咚咚”地在地上叩起响头来。

　　上官兰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拖下去，打！”她低叹了一声，“本宫生平最恨不忠心之人，福公公，倘若再有下次，那赐予你的，就不是三十大板，而是人头落地了。。。”

　　苏成棠的脑中一直很慌乱，朝堂之上后来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好在皇帝老子也无心恋战，草草结束了上朝，群臣也就各自散去了.

　　一出朝堂，便有不少大小官僚围过来恭喜这桩皇上亲赐的婚事。父亲在身旁，苏成棠自然也不敢造次。只用余光偷偷地寻觅着云易的身影。没有见到他，一直找不到他的身影...他觉心口有些发闷，悻悻地跟着父亲回了府第。

　　曹曼雪身上的伤经过这段时间的疗养倒也好了个七七八八，见苏氏父子二人回来。苏立桢又是一副红光满面的样子，上前做了个礼，“苏伯父，苏大哥，你们，回来了？”苏立桢一见曼雪，笑得更是开怀，拍了拍她的肩膀，“丫头，等再过一阵子，你就该改口叫我爹了，苏家何等荣幸，得皇上为你们亲自赐婚。”

　　“真，真的？”曹曼雪面上一红，又像想起了什么，“那，我爹呢？他的案子。。”

　　“放心吧，丫头，皇上已经下令重新审理这起案子，我相信曹兄很快会平安无事的，你现在，就安心地准备做新娘子吧。”苏立桢笑得异常开怀，一边的苏成棠却只是低头不语，曹曼雪平日里纵然处事有些不羁，真遇到这档事多少也有些女儿家的娇羞，一低头就跑进了屋内。

　　望着曹曼雪的身影渐渐消失，苏立桢脸上的表情才忽然严肃了起来，“成棠，跟我进书房来。。。”

　　苏立桢坐在椅子上饮了一口茶。“你今日在朝堂上的表现有些奇怪，难道，你不愿意这门亲事？你不喜欢曼雪？”

　　“我。。”苏成棠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不喜欢么？真的不喜欢么？三年前曼雪十六岁之时那艳冠群芳的姿容可是真切地让自己动了心的。那年父亲的生日宴会上，她一曲和剑而舞的舞姿也是看得自己砰然心动，最终忍不住跃到台上与她双剑合舞一段，说没有动过情，说自己心里丝毫没有她，那也是骗人的。

　　他张了张嘴，低头回道，“不，孩儿喜欢曼雪，只是这桩婚事。。。”他沉吟了片刻继续说了下去，“孩儿还是希望能等太师府的事情告一段落再行考虑。”

　　此话与朝堂之上的说辞几乎无差，倒也合情合理，苏立桢倒也不疑有诈，

　　“只是，”他抬头看着儿子，“如今看来，兰妃娘娘料是想将我们尚书府收归她的党羽之下了，她显然对孙丞相有所算计，故你需远离孙丞相，即便是云易，你也尽量不要去找他罢。。”

　　“爹，您，还疼爱云易么？”苏成棠猝不及防地来了这样一问，苏立桢楞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徘徊了几步，他的声音包含着些许无奈之意，

　　“那孩子天资聪敏，爹怎会不欣赏，但爹总有一种预感，他的身世绝不简单，他的心思，也难以预料。和他交朋友，我终还是担心你的，成棠，爹还是希望你能够远离云易为好。。”

　　苏成棠没有回话，他也开始隐约地觉得了，云易的身上，好像背负着太多东西。自己喜欢他么？确实是喜欢的。只是他也不敢去多想,那是一种怎样的喜欢..

　　云易,有些像他听闻过的一种花，罂粟花，一沾就会让人上瘾，但却会慢慢地，不知不觉地侵蚀人的肢体甚至灵魂。

　　那云易喜欢自己么？他从没有对自己说过喜欢，也没有说过讨厌。他的行为一直很古怪，有时候对自己像冰，有时候又像火。。。

　　这样两种不同的特质混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倒也叫人心生奇怪。或者，他是不喜欢自己的吧，是对自家有些感恩之情，所以才这般忍让他吧。苏成棠这样想着，心里不由黯淡下来，但这黯淡之中，也带了丝丝解脱之感。

　　皇上赐婚就是圣旨，没有天大的理由怎可推拒？搞不好会惹来全家杀身之祸。只为一个不明的答案？如若这样，不如找个机会和云易问个清楚，若他不肯说清楚，即当自己胡思乱想，今后必将一心一意地对待曼雪，她确实是个值得人疼惜的好女子。

　　那假若是呢？假若云易真能对他说“我喜欢你”呢？那又当如何？难不成父亲真会允许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个男子娶回家来？皇上又会允许此等丑事出现？自己又真能不顾一切放弃曼雪？他想了个头痛，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罢了，他有些自嘲地想，或许云易根本就没有那种心思，自己考虑那么多，算不算是杞人忧天呢？

　　“哎呀，苏公子光临小店可是蓬荜生辉，这位是？”

　　‘落绮坊’的小二见贵客临门，忙不迭地招呼道。“她是。。”望了眼低头不语的曼雪，笑了笑回道，“她是我未来的妻子。”

　　“哦，原来是苏家未来的少奶奶呀，有请有请，看中小店哪件布料与衣式尽管提，少奶奶需要做什么式样的衣服也尽请吩咐。本店一定做到包您满意。”

　　“白衣？红衣？紫衣？苏大哥，你说哪块料子好看？”曹曼雪摆弄着布料，一边看向他。
　　青衣？苏成棠本想说出这两个字。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淡笑着回道，“曼雪，这是给你做新衣服，你喜欢什么便是什么了，你穿什么都好看。”

　　他的目光缓缓地移到一边，却倏地呆住了，那对面站立的青衣人，不是云易，还有谁？他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依曼雪这脾气，被她见到云易，即便是在大街上，也难保她不会动手，眼看曹曼雪的眼光正缓缓地朝他移来，他心中一慌，只得一把搂住她转了个身，

　　“曼雪啊，我觉得这件布料的颜色不错，做成衣衫的话。。”云易，你快点走吧，如果被曼雪看到。。。

　　云易本是今天被孙庭书召唤到家中商谈要事，不经意间却看到这样一副画面---苏成棠紧紧地搂着曹曼雪，一边还笑着对她说着什么。顿感胸口一阵发闷，也罢，他自嘲地想，云易，枉你自诩聪明，还是看不透一个“情”字么？人家是皇上亲自赐婚的眷侣，从小又郎有情妹有意的，你还在妄想些什么呢？那苏成棠，可曾有对你表示承诺过什么？

　　他胸口一疼，竟吐出一口鲜血来。罢了，从今以后，断了念想，苏成棠的任何事情，与我云易再无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