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夜雨》醉红烛影摇

69、第六十九章

　　关于苏成棠，因隶属不同院下，任墨天原本对他知之甚少，那年的四月恰逢苏尚书的寿辰，苏成棠自是邀请一干同僚好友到家中为老父祝寿。任墨天也颇有些意外地接到了邀请帖。几日后他无意中更是撞见了苏成棠，楚子寒，御前带刀护卫钱凌，吏部员外郎周宇轩等人的一番对话。
　　此几人除了钱凌皆为出身尊贵的官宦子弟，又皆年少气盛，想是说起话来也未做太多顾忌。周宇轩摇扇笑道，“昨晚我听闻了关于江湖中的一些传闻，也不知怎的，就想到苏老弟身上了，在江湖中，若有人背信弃义，可是要遭到所有人的唾弃的。可据说苏老弟还给那不义之人送了请帖。如此气量，真是让周某佩服得紧了。”

　　“苏兄的为人大家心知肚明。当日若非苏兄宽宏大量，钱凌也不会有今日。钱某虽乃一界莽夫，却也懂得知恩图报这个道理。但对那等无义之辈，又何需为他坏了自己的兴致？”苏成棠尚未开口，一旁的钱凌突然接上了口。

　　周宇轩微摇头叹道，“看起来钱老弟倒是对苏老弟仰慕得很，一旦苏老弟有什么事，总是你第一个跳出来帮他说话，也对，苏老弟对你确实恩情深重，你若是女儿身，不如以身相许罢了。”

　　钱凌本就不是太会说话之人，这样一来尴尬得退到一边支吾着说不出任何话来。
　　“想来周兄是公务太过繁忙，闲时来说笑解闷吧，可总该知道什么位置说什么话，什么是说得的，什么是说不得的罢，一堂堂男子被说成女儿身，直至以身相许这类话，可是能随便说得的么？”楚子寒冷笑回道。

　　“玩笑罢了，何必当真？”周宇轩气短，有些呐呐地回道，“周某只是为苏家报不平，竟出了这么个白眼狼，要换了我。。”

　　“该争的，苏某一定会争，不忍让半分，不该争的，也不需劳费了这力气。苏家这些年所做的任何一事，都谈不上后悔两字。世间有百样人，人生在世，只需无愧于心即可，他人之事，又岂是能彻底掌控的，苦苦相究倒不如放手来得轻松。”苏成棠笑道，“苏某非圣人，也有脾性，凡事若做得太尽，苏某自也不会留情了一分半毫。”

　　像苏成棠这样的人，或许是有些可怕而又可敬的。他太会做人，对弱者，他从不吝啬伸出援手，尊敬长辈，关爱朋友。他在武学方面的造诣更是平辈中的佼佼者。几月前嘉靖帝为一干皇子与众臣之子举办的竞技比赛中，苏成棠在射击一项中独占鳌头，另外的几项，狩猎，搏击，剑术等他却皆未参加。尤其是剑术，本就是他的强项，未能见着他的英姿实让多人引以为憾。

　　这才是在官场中求生的最好之道罢，既不过分招摇，更不故意显露自己的技艺，以免树大招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在战场上，他也绝非徒有武艺的无脑之辈。当时身为副帅的他暗自带领一小队精兵潜伏在敌军阵营之外，不仅成功地俘虏了敌军主帅，更成功地炸掉了敌军的粮仓立下了战功。

　　苏成棠在京城中早已成名，武状元出身，兵部尚书的独子，四王爷的义子，当上兵部侍郎的肥缺并无引起太大争议。相反，云易似乎太不会避忌，或许没有人能否认他的才华，在他刚被调派到刑部之时，第一起案子就直捣中书省平章政事李大人私收贿赂亏损一事，行事虽磊落漂亮，可却忽视了朝中若干复杂牵连的党羽关系，事后不多不少地遭到了几次偷袭，最严重的一次背部，手臂之处都受了伤，那段时间任墨天往刑部侍郎府跑得格外地勤，从丫鬟的口中得知除了自己，并无其他任何一人前来探望过云易。

　　那几日他在云易的书阁之上望见了一匹雕刻的木马，雕工精细，栩栩如生。但当他想取下来细细察看之时云易的脸色却微显愠意。第三日他前去探望云易之时，那匹木马却不见了，云易正坐在桌边喝茶，见到他来，有些淡漠地称自己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了，次日就可上朝，请他先行回去休息。任墨天心中有疑，却不敢直接询问云易，最后花了几两银子从丫鬟口中才探听到昨日傍晚苏家的下人送了一封书信于云易，云易看了信后脸色顿变，还咳出了几口血。连那匹他雕刻了大半个月，一直视为珍宝的的木马也被关进了抽屉之中。。。

　　那封信中究竟是何内容任墨天并不清楚，云易与苏家之间的真正纠葛对他来说似乎也无甚关联。平心而论，云易对人，大多是冷清孤傲的，有些难以想象这般性子的人会像传说中那般做出如此之多的轻贱之事。人言可畏，此话不假，连几个同僚都曾私下里叮嘱他切勿与云易过分接近，也不至于何时被那人利用出卖了都未自知才好。任墨天对这类叮咛表面上自是应承得欢，心底却丝毫不以为然。

　　若真有被他们说中的一天，自己还会否甘之若饴？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家国事业为重，为感情之事即便做到赴汤蹈火的一步，怕是也徒遭人耻笑。任墨天还清晰地记得在亭边的那个黄昏，金色的霞光温柔地倾泻在坐在湖边的一块大石上，正低头阅书的青衣少年身上，他微侧着身子，看不清他的脸。任墨天来这亭边原本就是为了享受一刻静谧好安心阅诵，这少年惹的他顿时好奇心起，正想起身前去与那少年打个招呼。忽见一旁闪出一抹白色的身影，仔细一看，竟是一年约二十的翩翩俊公子。那白衣公子手中执剑，蹲下身凑在那青衣少年耳边低声说了什么，那青衣少年随即起身站了起来，将书卷攥在手中，朝着那白衣公子微微点了点头。
　　趁此机会，任墨天倒将那青衣公子的脸看了个分明，他的长相，或许用柔美来形容最为恰当不过，可绝无娇媚柔弱之感，一袭青衣穿于他颀长的身材之上更显出专属于男子的玉树临风之态，任墨天一时也恍了神，呆呆地目随着青衣少年跟于白衣公子的身后缓缓离去。。

　　来年的科举之试耗费了任墨天太多的精力，那抹青色的身影几乎已被埋葬在记忆的深处，不再被忆起。直到第二年，他才在考场之上再次见到了那青衣少年，同时知晓了他的名字---云易。

　　他并不谦虚，更不内敛，曾有人说他将自己与三国时才智超群的诸葛亮相提并论过。读书人的确习惯于收敛锋芒，云易就是例外。会试的前几场他的出色表现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有部分考生甚至在暗地赌猜最后的状元之位到底会落于任墨天还是云易的头上。殿试上，云易似怀有心事，水准略失，最终得到了第三名的探花之位。至于任墨天，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当年的状元。

　　对才华出众之辈，任墨天向来颇想结交，何况云易还曾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好在两人所被调派到的部门相同，平日里也较多见面机会。那些流言蜚语，任墨天自是听闻了不少，初时半是疑惑半是不解，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他并非不懂，若云易又这般完全相反的不同面，这人倒是不简单得很，可若仅仅是流言和诽谤呢？原本对他也仅限于同僚夹带着想引为好友的一点私心罢了，如此这般后，云易倒是让他着魔般地越来越放不下。任墨天苦笑地想，书香门第出身的自己最好的归宿就是寻一门当户对的女子和美地过完此生。谁能料到，却为一男人动了心，扰了情，即便那人对自己，从无一丝一毫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