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夜雨》醉红烛影摇

54、第五十四章

　　黎明的曙光终于穿过高高的铁窗丝丝地洒落了进来，苏成棠望了一眼怀中的云易，他的睫毛微翘着，脸色看上去也有了几分红润，他的手触到了他那有些发烫的面颊，低下头在他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或是怕会打扰了他的好梦，亦是怕会搅乱了自己的心，两唇接触的时间不过几秒，他就站起了身，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披盖在了他的身上，起身走了出去。。

　　云易这才睁开了眼睛，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苏成棠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嘉靖二十八年十二月初九，兵部左侍郎苏成棠与刚回京赴命的镇边将军楚子寒带领三万大军从京城出发，直往山东一带。。。令人意外的是原本此次出征该是镇关将军杨平风，却不知是何原因，临时变卦换成了楚子寒，甚至连出征前的一刻，都没有人告知他这个消息。

　　楚子寒是京城中的世家公子，他比苏成棠要小一岁，却比之早了一年考取了武状元，原本兵部左侍郎的位置该是他的，两年前他却自动请缨调派到边关值守。苏成棠虽心中有惑，却也没有多想，派何人出征，说到底最终也是朝廷的决定，他最重要完成的事，就是尽力完胜这场战役，尽早地回京将云易将大牢中解救出来。

　　近几年边关战事频频，皇上也为之苦恼不已，此次若能大胜归来，龙颜大悦，有些请求，怕也能应允得快了一些。。。

　　桌上的纸被撕扯了开来，一张又一张，笔锋在洁白的宣纸上随意地挥落着。该开始了，如今的他，也算了无牵挂了。这场酝酿已久的戏，也到了该是揭幕的时候了。那件青色的衣衫被他从身上剥落了下来，左手一个用劲，片片衣料就从四周飘荡下来，这一用劲使得他的口中缓慢地流出鲜血来。

　　“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他的眼神中隐隐散发出狠毒的气息，那块贴在胸口的暖玉多少带给了一丝暖炽的感觉，他一手捂着贴近胸口的玉石，一手中的宣纸却被揉捏得化成纸屑片片洒落下来。。。生死一线间，无论结果如何，总得拼了这一回！

　　门外渐渐响起的脚步声使得云易微微抬起了头，“是你？”他淡淡地道了一句，来人身穿一袭灰色衣袍，长长的衣衫更将他修长的身姿衬托得到益发挺拔，面如满月，剑眉星目，仔细瞧来倒也不失为一俊秀男子。

　　“云易，你—”那人一见着他，即露出担忧的神色，他的右手中，还提着两只绛红色的饭盒。

　　“久违了，任大人，”云易并未多看他一眼，自顾自地走回桌旁坐定，仿佛来人与他并无太大关联一般。

　　任墨天也不慌，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团透过铁栅栏丢了进去，那纸团滚了几圈，恰巧落定在云易的右腿间，他抬腿一挑，纸团即落在了他的手心，展开一看，倒是会心地笑了出来，朝着任墨天的方向走了近来，“任兄，真是可喜可贺，只可惜云某如今身在大牢，到时也不知是否尚有机会亲自向任兄讨一杯水酒喝！”

　　他的笑容，今日看来却难得得像春风般和煦，莫非真是因为自己即将成婚，他才肯对自己放下警备来？任墨天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段大人之女段秀静？”云易微微点头，“如此甚好，寻一好女子早日成家立户，才是最好的归属。”他的语调听起来很平静，让人难以估测出内心真正的想法。

　　“真是如此么？”任墨天直视着他的眼睛，“那你与苏大人之间，又算是什么呢？”不去理会云易脸上那微怒的表情，他继续说了下去，言语间的焦躁也益发显露，“我本以为你是因为喜爱女子方才拒绝于我，如今看来，事实却并非如此，只是，”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心中所爱，另有他人。。。”

　　“住口！若任兄一定要这般说话，云某不会再与你多说一个字！”云易脸色惊变，“云易只望任兄将云某当成知己好友，其他任何牵扯，请恕云某直言，与任兄，此生此世都不会有！”

　　“也罢，我一早即知道是这般结果，”任墨天也不辩驳，只是将手中的饭篮打了开来，“这是都是京城中最出名的咏琼楼招牌菜—云姜烤鸭。你在牢中，也不知过得好不好，还有这水晶蒸饺。记得上次在潘大人的生日宴席上，你夹的最多的，就是这两样菜。”

　　那人没有回头，任墨天伸出手想去触碰，到最后只憋出了一句话，“虽不知任某究竟能帮上多少，但任某即便倾尽全力也求能助你一臂之力！”

　　相见不如怀念，自己申请调派去天津一带上任也算适时。至于与太守段瑞之女段秀静相遇并订下婚约，却也不知该说是机缘巧合还是无从选择了。

　　“任兄是如何进得这天牢来的？”云易转过了身，他早已隐隐地觉得不对劲了，这天牢之中，向来把守森严，但昨日苏成棠，今日任墨天都能轻易地入内，也不由不让他心生疑惑了。

　　任墨天原本也觉得此次入内有些过于松懈，但他见云易心切，倒也未加留意，如今听云易一提，也疑惑起来，皱了皱眉道，“莫非。。？”

　　一言未竟，云易已打断了他的话，“依云某看，任兄还是尽早离开这里方为上策。”他蹲下身将饭盒里两盘菜拿了出来，“多谢任兄上心，云某也就先行收下了。”

　　“云易，我心中一直有个疑惑不吐不块，若问了你，你可愿诚实回答于我？”任墨天直视着云易的眼睛，“任兄有何疑惑不妨直接道来，云某能回答的，自然会回答。”那人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并不严厉。

　　“是么？”任墨天苦笑了一声，“我记得在会试期间，一直很佩服你出众的才华。天文地理，中晓人和，你似乎无一不精。当时我与应试的几名进士都暗地里估测那次的状元应该非你莫属。但真到了殿试一日，你的表现却有些失常，尤其是见到了那日担任主考官的丞相大人。前些日子我才回到京城，就听闻了你的事。现今想来，你是与丞相大人有刻骨的仇恨，所以当日你见了他才会乱了分寸？”

　　云易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原本拿着烤鸭的右手也悬在了半空中，“任兄既已知晓整件事，又何需多此一问？”

　　“我也只是求个心安，有些话，不说出来，如鲠在喉，也是万分难受的。”任墨天起身站了起来，“那今日任某就先行告辞，改日再来探望于你。不过，”他停顿了一下，“任某更希望与你的下一次见面，是在京城的酒楼，”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而非这阴冷的天牢。”

　　云易没有再说话，更没有抬头，直至意识到那脚步声的远去，他拿起盘边搁放的筷子夹了一只水晶蒸饺放入口中，浓浓的杏仁味夹杂着有些甜的玉米味卷入口中，那是苏成棠第一次从咏琼楼为他带来的饺子，也是苏成棠最喜爱的食物之一。

　　“这是我最喜爱的饺子，一吃就觉停不了口，临走还让何妈买了几份带了回来，云易，你也尝尝，看看滋味可好？”那人暖暖的笑容让人觉得心安，这饺子，无论怎么样，怕是都难吃不了了。云易尝试着夹了一只放入口中，好笑地看着那人的神情渐渐变得紧张起来，紧紧地盯着他的脸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好吃么？”

　　确实好味，但可否真有他形容得这般夸张，云易想笑，最后却还是忍住了，“的确，这是云易到现在吃过的最好吃的饺子了。多谢少爷上心。”

　　“你也喜欢？”那人明显兴奋起来，“那太好了，我让何妈学着做这饺子，日后我们什么时候想吃了，就让何妈去做，你说这样可好？”连口味，都可以习惯成自然么？云易不知道，但和他在一起吃水晶蒸饺的次数越多，那饺子的味道，却也益发变得美味起来。到后来，他也真的认定那水晶蒸饺是世上最好味的饺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