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夜雨》醉红烛影摇

12、待修

　　窗外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声夹杂着风声不断吹打着窗子。曹曼雪一打开窗户，即被那猛烈的风势惹得打了个寒颤。

　　“近日来风雨倒也来得急了，莫非是进入深秋之故？”她自言自语地念了一句，拿过一旁的茶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看来，某个人应该快来了---

　　那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时，曹曼雪并未有一丝一毫的诧异，反倒微微地笑了起来，防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既然来了，就进房来吧。”她站了起来。

　　“曼雪，我想不到你会如此卑鄙，居然暗自偷换解药。”白衣人的话中有着掩藏不住的愤懑。

　　“是么？”她回道，“我也没有想到，口口声声说让云易放任自流之人却会爬后墙，给他送解药。”

　　“我早和你说了个明白，在一切事情尚未清楚的时候，平白让云易废了一身武功实属不义之举。那日我们三人在侍郎府之时，你若能成功劝服他服下解药，如今我又何需多此一举？我做事只求安心，并不介意用什么方式。那瓶解药原本就一直放在我身边没有离开，你又是何时偷换了的？”

　　“中毒？”曹曼雪的声音说不出是讽刺还是愤怒，“你真以为那是致命的毒药？那瓶中之药我确实偷换过，却绝非毒药。只是有些伤脾胃，待他昏迷两日，再给他吞服几剂普通的补药即会好转。此事我的确做得不够坦荡，可若非如此，后来又怎么有机会见到成棠你的反映，更没有机会看你抱着他，对他说‘我喜欢你’！”

　　她忽然放声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寒意，“苏成棠，若今日我看到的是你与另外一名女子，虽会难过倒也不奇怪，但我见到了什么？一个是你，一个是云易！！一个是我的未来夫婿，一个是与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却见到两个男人搂抱在一起。我的未来夫婿还对着我的仇人说‘喜欢’，你说，我该做何感想？”

　　“曼雪，”苏成棠望着她的眼睛开了口，他的眼神很清澈．．

　　曹曼雪原本以为，苏成棠多少会表现出一副心虚的表情，可是没有，一点也没有。

　　下面的话更是深深揪紧了她的心，“是，我不否认，我确实很喜欢他。以往我一直不愿意去想那是什么样的感情，因为你—”他苦笑了一下，

　　“你很美，也很好。能够娶到你这样的女子，是一个男人的骄傲。到现在，我还是很喜欢你。可这与我对云易的喜欢是两种不同的感情。这次，我几乎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生命在我面前流逝的时候，我才觉得，我是喜欢他的，我不愿意失去他---”

　　“是么？”曹曼雪冷笑了一声，“看来你的心中已经做了选择不是么？”她猛地解开自己的头发，拿起一边的剪子“咔嚓”一声就剪下一簇头发来。

　　“苏成棠，若是别的女子遇到这样的事，或许还会委曲求全地跟着你，可我曹曼雪不会，我要的男人，心里只能有我一个！我无法忍受与别人分享我的男人，更何况，那个人是云易！今日我就断发为证，你苏成棠与云易牵扯不清的一天，就无我和你关联的一天！”

　　苏成棠点点头，“曼雪，我明白，任凭你想怎么处置我，我都甘之若饴。”他将神龙剑往曹曼雪之处抛了过去。

　　曹曼雪一把接住了神龙剑，抚剑笑道，“你以为我想伤你泄愤？苏成棠，我来问你，”她的表情严肃起来，“倘若最终你发现云易真是为了向上爬而毁我全家，你会怎么做？”

　　“我会亲自将他投入大牢，甚至杀了他！”苏成棠的回答没有一丝的犹豫。

　　曹曼雪冷冷地回道，“是么？你确定你能下得了手？”

　　“当日你若被云易所杀，我想，他现在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你日后若无故死于他手中，我苏成棠可以指天发誓，必割下云易的头颅祭奠于你。”

　　曹曼雪楞了一下，回道，“你若生于江湖，怕也是个多情而又无情的大侠了。我再来问你，正义与感情在你心中，孰轻孰重？”

　　“正义如灵魂，感情如手足，大丈夫没了手足，尚可以存活于世上，若没有了灵魂，无异于行尸走肉，生存又有何意义？”

　　“怕是到了你发现真相的那一天，你还是会护着云易那厮，亦或，你会带着他远走高飞？”

　　苏成棠只是笑，“曼雪，我苏成棠从小的志向就是报效朝廷，目前边关战事又起。若只顾一己私情，明知他作恶多端还抛下终生之志与老父。我也得不到安乐！倒不如自行了断倒来个爽快。我再怎么喜欢他，他也不会是我的一切。”

　　“苏成棠，我希望你记住今日的话，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有那一天若你违背诺言，一味护着他，我必要你们双双死于我的紫玉刀和锥心小箭之下。”曹曼雪将那把神龙剑重新丢了回来。

　　苏成棠稳稳地接住了神龙剑，“忽‘地在自己掌心中划了一道，鲜血即刻涌了出来，他高声念道，“断掌为盟，曼雪，真有那一天，我苏成棠自然任你杀！不过，”他继续说了下去，“希望那药真如你所说只是普通的伤药。云易若真出事，我虽然不会杀你，却也不会轻饶了你---”

　　曹曼雪冷笑一声，学着他的口吻回道，“真骗了你，我曹曼雪一样站在这里不动，任你杀！”

　　这件事看起来似乎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苏成棠心里却明白，有些事，明则平静，暗则波涛翻涌---

　　“你怎么来了？”云易惊讶地对着身后人小声地念了一句。

　　苏成棠放低了声音回道，“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可知这里是宫廷禁地。我刚想去刑部查些过往的记载文件，却发现你偷偷地往这边跑了过来---”

　　“嘘，别说话，”云易指了指一边的敬事房，小声回道“我刚看见许多小太监个个手里拿着金盅往这边走来，感觉很诡异，便偷偷跟着过来看看---”他将身子移到了窗口，拿手指沾了些口水，小心地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静静地观察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真是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原来那金盅里放着的，是人的内脏－－－心肝脾肺，断指断脚。那太监拿着大锤子将那些心肝脾肺与断指断脚砸碎跺末，途中不断地往盅里加水搅拌。

　　云易只觉一阵恶心，几欲呕吐出来。苏成棠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拖到一边。屋里的太监估计正干得起劲，也没有追出来张望。

　　“你不要命了？禁地之中所做之事，倘若被发现有人偷窥，可知会有何后果？”

　　云易叹了口气，“难怪近日宫里无故失踪了如此之多的宫女，原来----”

　　苏成棠听他这么说着，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

　　嘉靖帝过于贪婪女色，一干大臣们为了避免龙体劳损，便设立了敬事房来约束皇帝的行房时间，到一定时候，太监们就会高呼“时间到了”，就算嘉靖帝再不愿意，也只得任由人将妃子抬了回去。可那皇帝老儿实在对“采阴补阳”之术过于迷恋，一计不成，另生一计。干脆让太监将宫女们的身体切割下来剁成肉酱便于食用。。。。。

　　云易低声地笑了出来，“自古以来，都是人吃人，人踩人，没有地位权势的人，就只能毫无尊严地存活在别人脚下，任由他人宰割。拥有了权势和地位，才拥有了主宰这世界的权利---”

　　苏成棠今日去刑部本就是想暗自调查太师府的案件。如今听云易这样一说，料想他再度被权势蛊惑了人心。怒气又不免升了起来，望他一眼，冷冷回道，“即便权势和地位是好东西，也不能泯灭了良心，靠踩着他人的肩膀和尸体爬上去----”

　　听了这话，云易转过头很认真地望了他一眼，“若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云易呢？你会怎么想？”

　　“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并不能代表什么，你叫什么，并不能改变你的身份。”苏成棠听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一些什么，却有些不愿再往下想。

　　“那，我的身份也有改变呢？若我人生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呢？”云易依旧不依不饶。

　　苏成棠笑了，一用力就将他拉入了自己的怀里，“你今日的话，怎么如此多？”

　　云易靠在了他的怀里，半晌才低声问道，“成棠，我很羡慕你，因为，任何事情，好像都逃不出你的掌控，包括---”

　　“包括什么？包括你么？”苏成棠笑了，“我想，只要我努力，这世间或许没有我征服不了的东西。”

　　“恩。”云易应了一声。他们两个之间，自己才是更没资格动情的那一个，无情无欲才是自己能毫无牵绊行事的关键。

　　可自己却非要像飞蛾扑火般，即便知道除了得到片刻温暖后，自己将会被活活焚烧，依然还是奋不顾身地朝向那一点温暖扑去---

　　苏成棠在发现自己真正的身份之后，会为了所谓的正义而杀了自己么？

　　苏成棠向来就不是一个感情至上的人。云易感觉身体越来越冰，他有预感，真相揭开的那一日，已经为时不远了。

　　若果真如此，那他宁愿孤注一掷。刺杀孙丞相最快的方法，就是与他同归于尽，最坏的可能，就是事未尽，身已败，到时候就不如自行了断。

　　多久以后，苏成棠所看到的云易，已是一缕幽魂？他可以死在任何人手中，唯独不愿死在苏成棠手中。

　　云易仰起头搂住了苏成棠的脖子，主动将唇贴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