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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惊心精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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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具雍肥的身体正正倒地之时,大门突然霍得敞亮开来,一袭白锦如玉如水地映入我的眼帘,融融耀眼。夜胤尘清寒的身姿负手立于廊下,周身散发的雍容和肃寂,让人丝毫不敢妄动。他漠视着这一地的狼藉,眉目硬如冰锋,将一室的闹剧牢牢的冻结,再缓缓地,不偏不倚地朝我的脸幽幽扫来。
我很意外夜胤尘会在这时候出现,因为巧合得就像鬼使神差。而我们,应该谁也不愿意有这样的安排,因为我在这里杀人,而他或许不得已要来救人。月影惊讶得身形微震,我知道我不能慌乱,好在就在他出现的一瞬间,我一拂绸袖轻卷了纱帘,遮住了下半张脸。所以,夜胤尘或许并未认出我,因为他也从没怎么正眼看过我。
我们四目相接,他的神情如此的深邃沉敛,灯影烂漫,瞳似琉璃,可是里面却滚荡着微妙的怔怒和艳笑,而最后一个,我觉得那是我惊惶之时的错觉。
“夜丞相,这也是来看戏的吗?还是说,大人是来救人的呢?”我的心防实在抵御不住他的眼光,便缓缓用一个极富妖娆的声音勾引着他,“再或许,大人是想来一亲芳泽的呢?如果是丞相你,慕云舒倒是可以舍命相陪。”说完,我一个快步踮脚勾上他的腰,指尖轻柔地捋过那柔顺的发丝,鼻息在他的颈间留连,因为我知道,他向来很鄙夷投怀送抱的女子。
缓缓低下头来,他愠怒的凤眸果然将我这仿佛早已浸如骨血的起承转合溶入波澜汹涌的眼帘中,神似要把我裂解一般闪着不一般的情绪。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个计较,他应该很担心这个盛孟京,或许,我应该把那些证据另给他人,以免他与盛孟京官官相护。
正思索间,夜胤尘竟然突然一把回搂住我的腰,唇角微勾,朝我邪佞一笑,“来人!把盛大人押到刑部,严加看管,明日候审!”随即,地上的一人一尸便被几个冷肃的禁卫军抬了出去。而我却还困在他的臂弯之间,动弹不得。
屋里此时只剩我们三人,因为我是楼主,若非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月影决不会出手,否则这样会暴露我的弱小。尽管其实我并不弱小,尽管此时的我似乎真的很弱小。
“看来夜丞相果然是朝廷忠良,想来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那么,那半分红利分给你就是了。”我攀上他的身躯,抚摸着,在心里暗骂着。下一刻,想来暗骂很有成效,他抬头看了一眼月影,眉目微皱,将我猛地推开。
他用了上好的内力,我飞身退至窗口,佯怒道:“丞相大人,你竟如此不懂得怜香惜玉,算了,我慕云舒楼中盛宠三千,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更何况,朝廷忠良的身子,不玷污也罢。今天,暂且就放你一次,你的身子本楼主记着。”
说完,我拉了月影就走,因为月影轻功好,我还得倚仗他才能逃跑,天知道夜胤尘会不会抓住我不放。
飞出去的一霎那间,我意识到身后有一团怒火在熊熊燃烧,烧得人脊背直冒寒气。拍拍头,我跳上楼角的挑檐,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道:“当年灭城惨案的证据,不日便会送到府上,望丞相秉公处理才好。”黑暗中,我其实未有看清夜胤尘的神情,遂安心地飞走了。凌江一跃,踏江歌舞,适时江风瑟瑟,衣袂翩跹,我与月影相视一笑,心中开怀不已。回望凌烟阁那一楼璀璨的灯火,记载着我一小抹功迹的灯火,影影绰绰,分外妖娆。
此时那明灭的灯火里,那个清绝的身影望着江上恣意的两个人,心头不明的有着一丝怒火和震撼,这个女子,果真太狂妄,太放肆,也太……随便。
“月影,我做的怎么样?”
“小舒很有做楼主的天赋。”月影微露满意之色,“只是方才的确很危险。若是夜胤尘不肯放手,我们两个谁也走不了。看来,你以后要更加小心这个人了。”
我心里明白夜胤尘的高深莫测,但也明白江湖组织于他来说无足轻重,而且残影楼更是与他无冤无仇,他不会把一个慕云舒放在眼里。于是我点头应声:“月影,余三千的家业只拿我们该拿的,剩下的就分给南边寨子的百姓们吧,还有,告诉那位姑娘,大仇得报,好让她宽心。”
“这是自然。小舒,你可知当年江流城还有人活下来?”
“不是说都死了吗?”
“这便是千夜宫兰芷公子的作为了。据说他当年救了一群老弱孩童,并帮助他们隐形埋名。只是现如今谁也找不到他们了,因为不会有人想要提起这段过去。”
我点点头,“所以说,千夜宫,我们还是不要跟他们有正面冲突的好。”
“正是了。小舒,我送你回去吧。”
“月影,楼中事务可还顺利?”“嗯。”
“风影的伤怎么样了?”“好了八成了。”
“花影很操劳吧?”“他不就喜欢干这个么。”
“雪影呢,还是那么忧郁吗?”“更忧郁了,因为嫣嫣又领了个男人回来。”
“嫣嫣师姐的新男宠姿色怎么样?”“不如我好。”
“仙师父还活着没?”“……不知道,应该还在。”
一路的一问一答,让我的心情好不胜收,可是我却也突然害怕起来,因为此刻的想念超过了以往的任何时候,因为我离凌霄山的每一个人,每一株草木,每一缕自由,还有每一丝关怀是那么近,而又是那么远,这或许就是师姐口中常念起的无可奈何,求而不得,近在咫尺,却远若隔世。其实,我讨厌丞相府里的冷漠,未知,我讨厌我要面对这一切,还要假装驾轻就熟的志在必得,其实,我无志也不欲得。
月影似看出了我的怯意,露出依旧可以安抚人心的温暖笑意,安慰我道:
“这恩报的确实难为你了。但是,小舒,你要记得,磨砺会让你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足以守护残影楼,守护凌霄山,即使我们不在的时候,你也要去面对他,殊死搏斗,再歃血凯旋。我们,一直在等你。”
我点点头,是了,守护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最近,可有受伤流血?”
“没有,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
“切记,不论怎样,都不要让别人闻到你的血,你师父的叮嘱要放在心上。”
我从小就知道我的血很奇异,因为它总能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气,如果没有很好的自持力的人,闻到了会不住的想喝我的血。所以,也就是从小,仙师父对我都格外的照顾,而且我如今一身光滑细嫩的好肤质全得益于我对自己的保护。我还知道,我的血是可以救人的,世上极其罕见,所以决不能让人利用了去,这个秘密只有仙师父和我知道。我曾想过,这件事唯一的好处大约就是我不会死于非命,而是会安然一生,寿终正寝,而这件事唯一的坏处就是若稍不小心传了出去,大约我一定会死于非命,绝不会安然一生,寿终正寝,真是和正常的人一样的纠结,那还有什么可稀奇的呢?所以,每每做如是观,我都觉得分外好笑,久而久之,就也忘了这么个特质。月影的提醒,如今倒是很重要,至少,我不会盘算为了争宠而上演割腕自杀的闹剧。
“嗯,我记住了。月影,我们先不回丞相府。”我回头看他说。
“怎么了?”他温柔的看着我。
“自然是回去应付夜胤尘了。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我清甜一笑,想宽慰他的担忧,“我们先去城东醴泉酒坊拿几坛上好的陈年青檀溪,再到城西锦绣缎庄取我曾定做过的一身白缎长裙。最后在太古琴坊取我千辛万苦买来的凤斫,一把费了我不少银子淘来的好琴。”说得我面露痛色,老沈,这些投资,他日你一定要还给我。
“可是,小舒,你的琴艺……”
我恹恹得承认,我的琴艺小时候只得到过凌霄山里的火头师父王二痴的一句赞赏,而这个王二痴,是真痴,一辈子只会说一个字,那就是“好”。
“没想到,关键时刻,我竟然要用我这破琴艺去安抚人心。当真不可思议,而我其实也有些于心不忍。”我做认真思考状托住下巴,惹来月影抑制不住的轻笑。
“小舒,你找个地方抑蛊练功吧,这些事,我去做。”
回到府里已是戌时将尽,我从外墙飞身跃到丞相府中一棵挺拔高大的松树之上,意态悠然地俯瞰着这即将入梦的满园春色,小桥流水繁花,点缀着萤萤星光和烛火,突然发现此时的丞相府真的很美,美在无人打扰,美在孤芳自赏,美在我不用费尽心思去应付这个世界。
举目望向揽月阁,阁楼上不若平时那般明亮,想来夜胤尘还没有回来。但是再抬眼看向我那位于边远山区的小院子,果然是……一派灯火通明!
我寒意不小的扶上额头,看来只能行此下策了。
一时月下松风过,疑是谁家红装?
汐园里,跪了一地的仆人。
瑾玉这次是真的怕了,她从小便进了丞相府,一直是个谨言慎行颇为受重用的侍女,风浪也是见过一些的,但无论怎样,也没遇到过主子凭空消失这种事情,看着丞相此时低敛着眉目,沉静而和缓的品着茶,但是那被压抑着的诡谲气氛,犹如暗藏着一场狂风骤雨,令人几欲窒息,似万千鬼魅扼住咽喉,让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夫人不是生病卧床不让打扰吗,为何这就不见了,既然偷跑出去也就罢了,为何还留着纸条让主子回来等她。天呐,丞相哪有等人的道理!夫人干脆还是别回来了,回来也是凶多吉少。
就在这思索间,一串拨弦之音从天外悠悠传来,突兀得打破了这一室被压抑的气氛。琴音不灵动也不婉转,只一拨弦,似婉言相邀般青涩,但不知为什么,平白得让人听了想笑,想来弹琴的人技艺并不怎么样。
“主子……”秦墨话未出口,夜胤尘握紧茶盏的手微微一松,旋即起身寻音而去。秦墨知道,此拨弦之音用了上好的内力,大约便是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