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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九,偶遇君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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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说的撞大运,其实并不确切,更多的,大约只是抱着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想来这里,我想再次遇到玉公子。而这个幻想得以实现的概率不异于我喜欢上七夜,而我是绝无可能喜欢上七夜。
事实证明果真如此,我抬头望去,当年的摘月楼已人去楼空,徒留下旧时的雕花楼阁。我在摘月楼前伫立许久,问了行人方才得知,摘月楼一年前发生一件凶杀案,之后掌柜将摘月楼易址,此处便一直空着,近日有贵人将楼阁盘下,说是要起一家金石坊,新掌柜乃是一名年纪轻轻的公子。
我听了许久,不住连连感叹,所谓光阴荏苒,没想到,再次来到这座摘月楼时,竟是应了那句——物是人非,沧海桑田。我独自跨过围栏,从半掩的窗户翻进去,上了楼,在那时玉公子站的危栏前,学着他的模样伫倚危楼,凭栏对月,可惜,我并不知道他那时心中所想,我猜测,他许是在想:那个傻姑娘,马踏过来了都不知道,莫不是个脑子有病的人,夫子说过,要助残扶弱,脑残也是残,还是救她一救吧。又或者,他其实是在想:那个姑娘真漂亮,真惹人怜惜,莫要让马伤了她。但这么一想就着实没有道理了,玉公子若是真觉得我漂亮,又何须救了我之后便没了踪影,让我道一句感谢的话都不能,思来想去,还是前一种说法比较在理,我十分难过地想,原来,在他眼里,我是那样傻。
这样的事,真是令我莫可奈何,我抬头看着弯弯月牙,皎皎月光白如玉泽,可惜,我看得见它,它却看不见我,如我与玉公子,他在我眼里宛如高山,须高山仰止,而我在他眼中,顶多算是匆忙一面的傻瓜。又或者,其实我本未出现在他的眼中过,他救我,不过是顺手而为,就像救一只落难的小猫,不足挂齿,这么一想,那就合情合理了。
真是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那一场惊鸿一瞥,却让我在意了几度春秋,多了三千理还乱的愁绪,这思念的模样,原来就是这样,欲说说不尽,剪断断成双,道是甜来却又似苦,苦上心头更加苦,苦苦苦!哎,多么令人忧伤的一件事啊……
我叹息不止,倚着阑干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我觉得自己的精神层次高出了好几个档次,看脚下的芸芸众生都觉得他们值得同情,师父曾说过,大贤皆悲悯众生,此刻我就像是一个大贤,怜悯着众生,却独独不知道,最可悲的其实就是自己。
正看得出神,见人群中走出一大一小的身影,小的手中拿着几串糖葫芦,边咬边四下张望,突然看见我,指了指,那大的便抬起头来,正是七夜。
我隔着阑干大声喊:“你把丫头带出来干嘛?”
他将手中的拨浪鼓塞到丫头手里,也回喊道:“我们只是路过,凑巧罢了,凑巧罢了,哈哈哈哈,真的只是凑巧,我也不知道居然会这么巧,好巧好巧,太巧了。”那副表情,一看就有猫腻。
丫头在一旁狐疑地盯着七夜,半晌,一边摇拨浪鼓一边道:“七夜哥哥,就是这里了,你还欠我三串糖葫芦哦,不许耍赖。”顿了顿,抬起小脸看看我,又问七夜:“七夜哥哥,你刚刚说你是来捉奸的,奸诈的坏蛋在哪里呢?我没有看到啊。”
我眉角抽了抽,已明白过来丫头说的是个甚意思,遂恶狠狠地盯着七夜。七夜痛心疾首地掐着丫头的脸颊:“我说你这个丫头,吃你的糖葫芦,乱说什么。”一把将糖葫芦塞进丫头嘴里,抬头看我,镇定道:“只是凑巧,真的只是凑巧。”
我皮笑肉不笑:“一会儿我会凑巧蹦下来,凑巧揍你一顿,再凑巧煽你几个大嘴巴,也是凑巧,真的也是凑巧。”话罢,我气得怒拍阑干,就是那劲力十足的一掌,直接将朽坏不堪的阑干拍碎,我直接从几丈高的楼阁上失足跌下,加之衣袂飘飘,姿态凄美,许多行人都驻足观看,叹一句:哇!天仙啊!然而,我并不是什么天仙,根据万物皆有引力定律,我估摸会摔得一命呜呼,就算不一命呜呼,也多半会终身残疾。
就是那一瞬,我看见极远处那个白衣白发的背影,映在月光里,映在繁华中,空灵干净,如瑾如瑜,是玉公子。
我叫了一声:“玉公子……”然后听到了两个回音——“砰!”……“啊!”
前一个,自然是我坠地的声音,而后一个惨绝人寰的惨叫,居然是七夜发出来的。我低头一瞅,好家伙,他正躺我身下不断抽抽,脚板上还沾着半块香蕉皮。我一惊:“你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他喘着气,不断抽抽:“我准备接住你。”
我问:“然后呢?”
他继续抽抽:“我以绝世轻功来到你的坠落点,还有多余的时间瞄准一下,确保能够接住你。”
我追问:“再然后呢?”
他抽抽得停不下来:“再然后,在即将接住你的那一刹那,我踩中了香蕉皮。”
我:“……”半晌:“痛不?”
他抽抽得连我都跟着一起抽抽:“你猜……”
我设身处地地想了一番,不自禁打了几个哆嗦:“我猜一定痛得要死。”
他默了半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为什么还不起来?”
我吓得赶紧一跃而起,然后看见他以一种十分销魂的姿势贴在地上,手抽抽,脚抽抽,全身都抽抽。我正准备好生关心关心他,蓦地想起,方才跌落的时候仿是看到了玉公子,拔腿要追,却被七夜抓住脚踝。我一回头,吓得不轻,他唇角已有了一丝嫣红的血,他忍痛道:“阿卿,不要走。”
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真是又急又气,玉公子就在不远,难道我要眼睁睁地放他离开么。我着急地低下头,准备让七夜撒手,却见他口中鲜血吐得更多,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阿……阿卿,你不要走,我伤得太重,要死了,现在需要做人工呼吸。”
我不知所措,已急得泪眼婆娑,我等了两年,如今能再见到玉公子,说明我与他之间有缘,可这缘分来得又浅又薄,稍纵即逝,若这一次抓不住,下一次相逢又是何年?又或者,我和他还能再相遇么……我咬咬牙,决定抛开七夜,我想,他伤得也许不是那么重,一定能医得好,可是我与玉公子之间,错过了就是真的错过了,再无挽回的机会,我要去找他。
七夜死死抓着我的脚,我动弹不得,他抬头,目光迷离地看着我,嗓音已低得吓人:“阿卿,你不要走……你听我说一句……我要死了,已经没什么用处,如果你要走,那你去罢,把我抛在这里,一个人孤独地死去,就算凄惨,就算可怜,也不打紧,我不怕。”
我于心不忍,看着他不断呕出的血,终于蹲下身来,那一刻,我想,也许我与玉公子本就无缘,这一次的重逢,不过是老天与我开的玩笑罢了,又或者,也许我们还有下一次的相遇,缘分的事情渺无定数,若是真的有缘,千里都能相会。我将七夜扶起来,打算先救他,毕竟,性命攸关,若是他死了,那便是魂飞魄散,再无可能转世投胎。
我将他的头靠在我的肩上,轻声道:“你撑住,我带你去找大夫。”说罢,让还在那里吃糖葫芦的丫头过来帮忙,丫头匆匆跑过来,狐疑地盯着七夜:“七夜哥哥,你怎么喝了那么多红花露啊,都吐出来了。”
我怔了一怔,抬手摸到他的唇角,捻一捻,果真是做菜用的红花露,顿时怒火中烧,若有多余的功夫,这一刻我一定会让七夜生不如死,凄惨无比,但我顾不得追究七夜,也并没有时间追究他,我要去寻我的玉公子,他就在这里,就在夜明城。我一把将他推开,朝着玉公子离开的方向疾步追去。
然而,当我穿过一重又一重的楼台,一条又一条的街口,人来人往里,我却再也寻不到他。夜明城繁华似锦的夜景,在我眼中却褪尽了颜色。我呆呆地立在人海中,华灯百盏,宫灯千丈,我却不知道我应该去哪里找他,那一刻,我终于难过地哭出来,眼泪滑到唇角,我却感觉不到,看着一个个与我擦肩而过的行人,期盼每个人都是他,但每个人都不是他。
若从未相逢,我自然不会那么难过,可是,明明相逢了,却又错过,明明这一缕微不可察的缘分已来到掌心,却眼睁睁地看它消散,令我心痛地无法呼吸。我蹲在地上,眼泪止都止不住,连衣袖都被湿了个透。
也不知哭了多久,听见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混在万千的步伐中,却唯独它显得那么清晰。脚步声停在我身后,半晌,传来一个清冽的嗓音:“你那么喜欢他?”
我知道是七夜,我知道我应该生气,但此刻我却什么话都不想说,我很难过,我难过的时候很不想说话。
一片紫衣衣角悬在我的眼前,他弯下腰,笑吟吟地审视我,我躲过他的目光,将头埋到一边的膝盖上。他换个方向看我,我继续躲他的目光,半晌,他道:“竟然哭得这么伤心,可我看那个公子也不过如此啊,比我差了那么多。”
我气极,就着哭红的眼睛瞪着他:“你滚,滚滚滚!”
他唇角翘起我看不懂的笑:“白衣白衫的玉公子啊,我好像看见他……”
我怔了一怔,脱口问道:“你看见他了?在哪里!”
他蹲下来,也学着我方才的模样,将下巴磕在膝盖上,悠悠道:“我看见他在……”
我急得要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在哪里?在哪里?你快告诉我呀!”
他看了我半晌,轻笑道:“东南西北,上下左右。”
我滞了一瞬,反应过来,举起手准备给他一拳头。
他抬手抓住我的手腕,神情悠闲:“我方才刚救你一命,此刻你就这么报答我的?”
我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将他就地正法:“我不要你救!”
他道:“那好,你再回去摔一次,我保证不救你。”
我说:“你滚!”
他淡淡道:“太瘦,身体不够圆,滚不动。”
我怒极:“你不滚我滚。”
他轻笑:“来,滚一个给我看看,记得抱着膝盖,身子紧作团,滚起来才好看。”
我闭目平息心境,半晌,终于失败,一把掐住他的耳朵,今天我要弄死他。我大吼道:“七夜,我今天××的要弄死你,不弄死你我就不叫云卿!!!!!”
他吃痛,惨绝人寰的哭喊引得路人纷纷驻足,都对我指指点点,大概意思是,这个姑娘怎么这样对待自己的相公,真是太残忍了,哪有这样的姑娘家。
我怒瞪四周:“看什么看!他不是我相公!他是我仇家!”
有人回口道:“是冤家吧,看你们都穿紫衣裳,这么相配,肯定是小夫妻。刚成婚不久吧?不要闹别扭,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七夜适时来了一句:“娘子,回家再说吧,这人前还是给为夫留个面子……”
我已经气得不知所措,怒道:“我面你全家!今天我要弄死你!我分分钟就要弄死你!!!!!纳命来!!!!”
七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