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八，夜明之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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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们自小镇出发，取道花飞谷，一路北上，中途还去拜访了师父的一位故人，从那位故人口中得知，师父一月前已南下，所为何事不得而知。我私下猜测，师父或许在外面偷偷为我找了一个男师父，此番前去正是偷会情郎，而我比较担心的是，师父挑情郎的眼光一向不济，此前我的八位男师父，其中七位卷了师父的银子携款潜逃，还有一位发现师父的身家财产已被七位前辈洗得精光，遂将厨房所有的酱油瓶子全部抱走，导致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吃到酱油。
沿官道一路向北，大约十日可到夜明城，而我们花了整整十五日，这主要是因，七夜每走一段路都会大呼小叫，说自己腿疼腰疼头发疼，必须雇一辆豪华马车，无奈并没有发现豪华马车，只得雇了一辆牛车，但七夜抵死不从，执着道：“我不要坐这个，你看看它……”七夜指着那头气喘吁吁的老牛：“多不干净啊，我才不要坐。”
老牛哞哞叫了几声，硕大的眼睛愤怒地盯着七夜。
我说：“你要不要这么矫情，有的坐就不错了。”
七夜不满地瞪我：“它还长得那么丑，我就没有见过比它还丑的马！”
我：“……”半晌：“那是牛……”
七夜十分不服：“我才不管它是牛是马是骡子，我就要坐马车，用黄绸子铺的马车。”
老牛愈发愤怒，不停地刨着蹄子。
我又道：“你以为你是皇帝啊，不想坐，我还不想花钱呢。”
他跺脚控诉我：“又不是花你的钱！那些钱都是我挣来的！是你抢了去，还半个子儿都不给我留！”
我作恍然大悟状，半晌：“然后呢？”
他：“……”许久，一屁股坐地上不起来：“不走了，你不把那条蠢牛撵走，不给我找一辆舒服的马车我就不走了……”话还没说完，回头一看，老牛鼻孔中喷出两管子白气，对着他就撞过来，那架势，让我不禁怀疑七夜都对它做了什么。
然后，我们默默看着七夜被老牛追了整整一天。
后来，我们果真雇了一辆马车，但并非是七夜口中的豪华马车，因这条驿路上来往的普遍是比较贫穷的游魂，不会有人奢侈到去雇马车，所以能找到这样一辆马车已是我们三辈子倒霉积攒的大运。好歹是辆马车，好歹能坐五个人，只是厢里狭窄，塞下我们五人之后便显得十分拥挤。
路上经过众人一番探讨，觉得古礼不可违，所谓男女授受不亲，一个男的，四个女的挤在这车厢里着实不妥，遂一致决定将七夜绑到车顶。七夜当时十分不服气，问道：“明明蒹葭姐姐也是男人。”
我解释说：“蒹葭姐姐虽是男儿身，实则是个女人，所以我与白大哥小丫头都一致认为可以将他留下来，至于你嘛……”
他挺挺胸：“人家也是女儿家，娇滴滴，水嫩嫩的女儿家……”说罢，轻起拈花指，媚眼欲含羞。
我默默看他半晌，然后一个巴掌将他煽飞。
后来，七夜被我们绑在车顶，一路颠去了夜明城。
……
极北有城，永夜幽光。
夜明城从来没有白日，只有夜，永不终结的夜。它的来历，苍鬼之中的老一辈皆称之为一则传奇，传说当年鬼君玉玄机与天帝帝俊大战于朔方渊，一连九日，山崩地裂，大泽枯竭，日月无光。后来天帝退兵，回上仙清境，鬼君独自跪在朔方渊中，怀中紧抱一名蓝衣女子，仰天长啸，那一霎，朔方渊之上的天际崩裂，夜幕掩来，有墨黑的雨倾盆而下，从那以后，极北之地再无白日，只有夜。
后人于朔方渊中建起一座城，鬼君亲自题城名“夜明”，其间有何意义，却无人知晓。江湖野史作传立书，说那名女子名叫凝安月，乃是夜螟蛉一族的小公主，《苍鬼百物宝鉴》云：极北寒地，千里为白雪所积，亘古不化，其间冰峰攒立，冰中生有小虫，朝生而暮死，历经百世可修得人身，为“夜螟蛉”，夜螟蛉所记之事唯在朝暮，每至夜尽天明，便会遗忘从前，故又名：一日虫。
昔年，鬼君玉玄机与凝安月情同兄妹，因凝安月盗取上仙境中的至宝“三清道法境”，惹怒天帝帝俊，天帝怒而现苍鬼，与鬼君大战，鬼君不可力敌，凝安月为救鬼君，以身死道消，永世不入轮回为代价，方才换得鬼君一命。凝安月死后，鬼君敛其尸骨葬于朔方渊中，后来立一座永不天明的城，便是如今的夜明城。
当然，这些仅仅是江湖轶闻，当不得真，那时听师父说起的时候，也仅仅只是笑上一笑，当作一个故事听。
如今的夜明城，满城繁华似锦，华灯万盏，彻夜不息，城中有浮世百态，芸芸众生，南北街坊，东西百市，乃是苍鬼中除却鬼都夜晓城外最为繁华的城池。我撩开马车帘子，看着莽莽夜色中的夜明城，蓦然想起，那一年，便是在这里，我初逢我的玉公子，初逢我的心上人。
七夜悄悄问丫头：“你婆婆她这是怎么了？”
丫头咬着小指头：“婆婆那年就是在夜明城碰见了一个瓷娃娃，因为太贵买不起，现在觉得很伤感。”
蒹葭嗤笑一声，摸一摸小丫头的辫子，笑道：“什么瓷娃娃，是玉公子。”顿了顿，看着七夜：“七夜呀，告诉你个不太好的消息，那就是其实小卿早就有心上人了，便是那个玉公子。所以呀，即使老婆婆许了你和小卿的婚约，可要得到她，你还得多花点心思。”
七夜愣了一愣，蓦地喊道：“什么！阿卿她竟然背着我去偷汉子！这个不守妇道的贱……”
我站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敲了敲他的肩膀。他回过头来，我轻轻问：“贱……什么？”
他退了两步，咳嗽一声：“见到你，我十分开心。”
我点头表示赞同：“我也十分开心。”
他又道：“刚刚我什么都没说。”
小丫头替他打掩护：“嗯，婆婆，七夜哥哥他真的什么都没有说的，他没说你背着他偷汉子，也没说你是贱人。”
七夜由衷地感谢她，抽泣道：“丫头，你对我真好……”
丫头摇摇头：“七夜哥哥，不要感动得哭泣，看你这个样子，我也想哭。”
七夜咬着唇：“我比你更想哭……”
片刻后，夜明城前有一阵惨绝人寰的痛哭声响彻云霄：“杀人啦……谋杀亲夫啦……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一番奔波，我们终于在夜明城中寻了个客栈住下，准备休息一阵便前去城主府见寻锋大人，亏得蒹葭与白大哥对夜明城颇为熟悉，更亏得我手中的银子比较多，才勉强找到这间“同来客栈”，一进大堂，见摆设极其简单，数来数去也就只有木桌木椅，但好歹干净，问了掌柜，说是住一晚要十两银子，顿时觉得夜明城果然不适合我这种穷光蛋，更觉得要是能在夜明城买上一栋房子是件多么美妙的事，于是，便自然而然地想到我那翻进忘川河里的金银珠宝，忍不住恶狠狠地盯着七夜，如果目光能杀人，此刻七夜死在我眼下绝对不下百次。
七夜偷偷地看我一眼，发现我在看他，往后缩一缩，又偷偷地看我一眼，发现我还在看他，又往后缩一缩，转头再看我一眼，发现我居然还在看他，不由得又缩了一缩。
总之，这么简陋的客栈价格却高得如此离谱，可见夜明城消费水平的确不是云山脚下的小镇可比，遂感叹，穷则穷矣，穷地方也有穷地方的好处。伤感一番，不愿多想，决定去洗洗风尘，一会儿还要出去一趟，我要去摘月楼，去撞大运。
一番洗漱，换上衣裳下楼，七夜在门口拦住我：“你一个人，还穿得这么漂亮，是要去做什么？”
我低头自省一番，这条紫裙子还是师父捡到我时身上穿的，因为实在太漂亮，我一直舍不得穿。那时我仔细揣摩过这条裙子，衣料乃是最名贵的蜀锦，似勿忘我的那种紫色，衣袂之上有朱凤祥云，绣线乃是雪蚕丝所制，亦是蜀绣工艺，端端是熠熠生辉，栩栩如生。我十分满意地点点头：“你也觉得漂亮么？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斜倚在门扉上，看着我许久没说话，半晌，淡淡道：“还差一样的东西。”说罢，从脖子里取下两枚红绳穿挂的碎玉，将一枚攥在手心里，伸手过来，那模样似要给我系上。
我一巴掌打开他的手：“你要干嘛？”顿了顿，看向他手里的碎玉：“你这个……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对了，这不是当时把你从忘川河里捞起来，从你身上扒下来的么，我明明记得我从水里上来的时候它就不见了。”
他静静地看着我，钩眼映着天空的弦月，又清澈又透亮，我看得呆了一呆，又觉得此时的七夜相当奇怪，神情目光都很奇怪，与平日那副欠揍的模样很不相同。他看了我一会儿，转过头去，对着繁华街市：“戴上，就齐了。”顿了顿，续道：“你今天真漂亮。”
说话间他不曾回头看我，彩光照亮他的侧脸，我偏头去看他的脸，被他淡淡地躲开。许久，他道：“你不想要？那我就收回去了。”话罢，已准备将碎玉戴回脖子里。
我一把抢过来，寻思这东西一会儿绝对可以卖个好价钱，遂不假思索地抢过来，手脚利索地戴上：“要，怎么不要，多值钱啊这个。”
他唇角略微上翘，半晌，道：“记住，你是花钱买的，这枚碎玉价值连城，我算你个亲情价，十万两。”
我一怔，大怒：“什么！”
他十分诧异地看我：“你该不会以为我送你的吧？”
我竖起一个拳头，指节咯咯作响：“你……”
他往后缩一缩：“又准备打脸？”片刻：“嗯，右边也打肿了，这一下两边对称，十分感谢。”
我：“不用谢。”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八，夜明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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