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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六,寒露蒹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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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公子被七夜一番讥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在原地坐了半晌,而后嘱丫鬟送来十两银子,七夜连看都不看,只静静地道:“给我的夫人,由她收着。”
我愣了片刻,随后抬头质问他:“谁是你的夫人!胡说!”
他不置可否,只笑问我:“这十两银子,你是要啊,还是不要啊?”
我一把将银子从丫鬟手里夺过来,俗话说得好,不拿白不拿,拿了还想拿,白送的银子为何不要,我又不傻。收下银子后,我才悲哀的发现,我岂止傻,简直傻得无药可救,一旦收下银子,我与七夜就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是接下来的文斗他接连惨败,那我岂不是莫名其妙地背上巨额贷款,且还连累了无辜的小丫头……
但无论如何,银子已经收下,想还回去都不能,只得祈祷七夜其实文采斐然,但想想好像不太可能,我的直觉是,像他这种长得十分妖气,且十分不要脸的人,会医术会武功已是极限,要是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可真是老天瞎了眼。
然而事情发展证明,老天的确瞎眼瞎到了一定境界,七夜他,果真通音律,晓书画,擅诗词,攻歌赋,总之,所有的没想到都在他信手拈来间成为了现实,让我竟一时有些应接不暇。
七夜一边执黑子与一位公子对弈,黑子势若游龙,白子已呈守势,胜负已在辗转之间,一边听另一位公子开口吟诵:“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他摇了摇扇,信手落下一子,随口道:“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顿了顿,笑道:“此乃晏几道的词,死记前人的诗词终不是上乘,我即兴作半阙临江仙,公子填词,如何?”停了片刻,转头看向我,道:“去时芳雪盈袖,归来梅疏香浅。期年花开无人应。落雪子弟归,玉带银钩毁。”
那公子踌躇半晌,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只得作罢,又觉得就此作罢着实失了颜面,遂追问道:“公子才华斐然,在下望尘莫及,十两银子特此奉上。”将银子递给我,又道:“敢问公子,可否再作下阕,让在下开开眼界。”
七夜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手中落子的动作却蓦地滞住,钩眼之中神色莫测,并不是我平日见到的那副死人妖的模样,他就那般看着我,轻轻道:“当时月宫初逢,梅翻玉瓣浅醉。倩魂销尽人还在。莫问君何去,最是恨相思。”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直到我毛骨悚然,我正欲问他想干嘛时,他轻轻道:“夫人,你的眼角,有好大一坨眼屎。”
我:“……”
转眼便是大半个时辰,七夜十分令我震惊,不仅成功地接下了十来场比斗,且场场皆旗开得胜。这一趟走下来,我怀中已是满满一怀的碎银子,估摸有百十两的模样,真是开心得不得了。彼时河畔已无人再来应战,我拉着小丫头准备拍拍屁股走人,恰在此时,听见背后一个嗓子清脆的女声:“公子可真是才高八斗,不仅棋艺了得,诗词书画也无一不精,此番小女子的相公也想与公子比较比较,只不过,这比的,既不是棋艺,亦非歌赋,乃是音律。小女子随身带了两把琴,一曰:鱼吟,二曰:梵音,可借于公子一把,与公子比一曲,当作这上巳流杯的压轴,不知公子应否?”
然后,我听到另外一个男声道:“算了,既然找到了小卿,便不多作计较,早日回夜明城复命。”
听到这两个声音,我瞬间反应过来已闯下大祸,悻悻地回过头,嗫嚅道:“蒹……蒹葭姐,白大哥……你们好呀。”
女子一袭黑衣,上绣朵朵红云,喉咙间有一个突出的喉结。将双手一探,轻而易举地抓住我的耳朵:“小卿啊,长本事了啊,城主大人委任你作引渡婆婆四年,期间无故失踪的次数之多我就不说了,前些年只是一日两日,这一次倒好,你一蒸发就是两月。你是不是觉得有姐姐我和你白大哥给你代班,你就可以想偷懒就偷懒?”顿了顿,续道:“我告诉你,这一次你罢工两月,且不知所踪,城主大人以为你遭了什么不测,命我夫妇一定要将你寻回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让城主大人晓得你跟这个……”看向七夜,仔细打量一番,续问道:“这个人是谁?难道是你平日做梦都在念叨的玉公子?嗯,长得是还挺俊。”
我抓住她的手,使了好大的劲儿才掰开,辩解道:“才不是,玉公子怎么可能长成这幅模样,那得多么令人难以接受。”
七夜十分委屈地回道:“娘子,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为夫呢……”
蒹葭瞪大眼睛:“娘……娘子?!”
白大哥亦惊愕地问我:“小卿,你成亲了?”
我一时无语凝咽,愤怒地看向七夜,正要开口反驳,被七夜抢过话,他羞答答地说:“虽然还没有正式成亲,不过师父已经将阿卿许配给我,成亲也只是迟早的事。”
我怒极,掐住他的胳膊:“你胡说,明明是你诓我师父,师父老眼昏花,才将我许配给你的!还有,那是我师父,不是你师父!不要乱叫!”
蒹葭目瞪口呆:“你……真的被老婆婆许出去了?”
我答道:“是许了,不过,那都是因为……”
白大哥打断我:“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我急道:“不是这样的,是因为……”
蒹葭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害羞嘛,我那会儿刚和你白大哥订婚,也是羞得不敢说,怕什么呀,这是喜事。”
我欲哭无泪:“真的不是……”
白大哥笑了笑:“你这丫头,有什么不敢说的,而且……”顿了顿,问我:“你相公他贵姓?”
我已不知该作何解释,愣了片刻,被七夜接过话,十分开心地道:“我叫七夜,七夕的七,夜晚的夜。”
蒹葭思忖道:“奇怪的名字,不过,长得俊,文采好,配得上小卿。”
我苦笑:“他……”
白大哥叮嘱地打断我:“要好好相处。”
我:“我……”
白大哥微笑地打断我:“七夜人还是极不错的。”
我:“你们……”
白大哥各种打断我:“记得请我们喝喜酒。”
我:“……”
总之,这桩事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敲定,而身为受害者的我,感到有一种无奈叫百口莫辩。我愤恨地望着七夜,终于明白,世间真理的诞生,果然需要某些人作出巨大的牺牲。所以,为了自佐清白,我不得不让七夜壮烈牺牲,近期内,我最好还是将他弄死,这样,我想我才有可能理清我与他的恩怨纠葛。
但无论如何,蒹葭与白大哥相信且坚信我与他有那么一条腿,但其实我与他之间并没有那么一条腿,这一点我可以对天发誓,因为我与他,其实都有两条腿,而不是一条腿。
说起蒹葭和白大哥,他们算是我的旧识。四年前自我从师父手中接过引渡婆婆的位置,上任的那一天,我前去夜明城报道,在平遥镇外的驿路上遇到一对璧人,女子一袭黑衣,男子白衣胜雪。那时我还并未邂逅玉公子,便觉得白大哥是世上最英俊的白袍公子,几欲将自己的芳心许出去,但十分不幸的是,这颗芳心刚许了一半,我就听见蒹葭附耳对他道:“相公,你说那个新上任的引渡婆婆是个甚模样?会不会是个满脸疮疤,秃头弓背,还时不时流涎水的傻瓜呀?”
那时他们正与我擦肩而过,我拦住他们,幽幽地道:“你说的那个满脸疮疤,秃头弓背,还时不时流涎水的引渡婆婆,正是在下、不才、本姑娘。”
后来,我才知道,蒹葭与白大哥奉城主命来找我师父,大约是说要给我一张委任状什么的,即日起便可上任,而他们,正是我顶头上司,传说中的,度魂司,黑白双煞……不,黑白无常。
蒹葭姓黑,全名黑蒹葭,是个男人,而白大哥姓白,叫白露寒,却是个女人,两人名字相辅,取寒露蒹葭的韵。这么说你或许很困惑,因我当时也很困惑,明明蒹葭是白大哥的娘子,白大哥是蒹葭的相公,怎么这男女颠倒性别错乱呢?后来多方探听,才知道他们的身世。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这个悲伤的故事听起似乎有些悲伤,但其实真的很悲伤。蒹葭当年初至苍鬼,因生得水灵娇贵,被城主安置在一双无子夫妇的家中,那是一个很封建很迷信的封建迷信家庭,重男轻女的爹娘意外得子,高兴得不得了,但谁知蒹葭不但没成长为他们期望的男子汉,反而莫名断了袖,几度欲与白家的大公子私奔。后来白家长辈得知此事,打断白大公子的一双腿,将他关进柴房,逼他与杜家小姐成婚,这个白大公子真乃烈性人也,一连绝食七天,含恨而终。彼时蒹葭已被赶出家门,听闻此事,悲痛欲绝,硬是要自挂东南枝,白家小姐,即白大公子的妹妹,白露寒,十分可怜蒹葭,于是便扮作白大公子的模样,告诉蒹葭,他只是假死,为了他们可以私奔。后来白小姐与蒹葭果真私奔,两人寻到城主,城主大人宽宏大量,为他们想了法子,任命他们为黑白无常,负责在忘川畔勾魂,送给引魂舟上的引渡婆婆,两人便极少回夜明城,这桩事,便这么瞒了下来。
后来蒹葭一直作女子装扮,而白小姐亦女扮男装,便是现在我所认识的蒹葭与白大哥。
这么一说,倒觉得蒹葭与七夜有莫名相似处,可考虑让七夜拜蒹葭为师,学习如何成为断袖,若他果真成功地断了袖,那我与他的那桩误会岂不是不攻自破?这么一寻思,发现果真是个好办法,遂向七夜建议:“要不,你跟着蒹葭姐姐学学,你看看人家,多娇滴滴,多水嫩嫩,哪像你,不男不女,多愁人呀。”
七夜娇羞地道:“原、原来……原来你是想像白公子那样疼爱我么,你早说嘛……我会考虑的。”
我:“你滚!”
他:“其实我真的不介意……我知道我太英俊,你舍不得让我出去风雨颠沛,没日没夜地养家,那这样好了,以后你养我,我在家带孩子……”
我:“……你滚!滚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