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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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廿九，东山行宫大火，一连九日，焚林千顷。
世传摇光皇帝于大火中薨逝，举国哀恸，无人不叹这位年纪轻轻却立下丰功伟绩的君王英年早逝，乃是上天不公，乃是天道不仁。
长安街头十万百姓齐齐跪在东华门门口，朝西拜上三拜，眼中含泪，模样肃穆，口中念念有词，说得无非只有一句：吾皇乘龙西去，哀之痛之，惜之悼之，乞吾皇垂恩，保我大燕万载不朽。
而唯有一穷酸书生，只身立在东华门前，下立地而上指天，身姿立得堂堂正正：“洛王太观怀不臣之心，纵东山行宫之火，假拟先帝禅位之旨，欺我大燕百姓，人人得而诛之。”
说这话的书生自然免不了一死，当日便被腰斩于街口，却挡不住流言四起，长安城中立时刮过一阵空穴风，连说书楼里的先生都忍不住评上几句。
且说：“世人只知先帝殡于东山之火，却不知，先帝赴这东山行宫乃是应洛王太观之邀，赏一赏东山新开的白梅，暮皇后在世时最喜欢白梅，先帝一听，心中三分愁绪，七分思念，当日便移驾东山行宫，孰知，便是那一夜，东山烧起遮天大火，连长安城都照得如同白昼。但见那东山之上白梅纷落，落在火里烧得噼里啪啦。大火一连燃了九日才堪堪扑灭，羽林卫五千人掘地三尺，却未能找到先帝遗骨，这件事被洛王太观三缄其口，宫内外皆不晓得，老朽正是从羽林卫当将军的侄子口中得知，先帝只留下一道遗旨，传位于洛王太观……”
先生说得含蓄，听客却听得明白，这分明是在说，洛王太观这个皇位，来得蹊跷。
有关这桩事的原本模样，自然比说书先生的评书要来得复杂，追根溯源，还得从二十年前暮皇后自长安城上飞身跳下说起。
说是那年间，大燕诸侯纷争，九州百姓累受战火，正是个多事之秋。摇光皇帝七夜正值茂年，与楚国定下姻亲，纳楚侯长女常静公主暮下烟为后，此后一连五载，大燕与楚国以合纵之法，连破各路诸侯，待天下既定，却不免了古训，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摇光皇帝一旨平乱，举兵百万，两月便破楚国。
又说暮皇后与摇光皇帝本是鹣鲽情深，楚国一事遍传天下，常居深宫的暮皇后自然也晓得，待平乱的百万大军凯旋而归，摇光皇帝亲自于长安北门迎接众将，却忽听得城头有人弹响琴音。
三军抬头，摇光皇帝亦仰头细看，只见城头立着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一袭淡紫华服，面前小几上横放一把古琴，抬手勾弦，抚的正是一曲《上邪》。
长安百姓皆知，当朝皇后暮下烟擅攻琴艺，为皇帝陛下所喜，一手汉宫调弹得炉火纯青，而那一日端坐城头弹琴的女子，正是暮皇后。且说暮皇后一曲终了，上拜九天，下叩皇帝，拜三拜，纵身自城头跳下，端端摔在摇光皇帝面前，鲜血如泼开的赤墨，染了他的龙袍。
自那以后，摇光皇帝中宫虚置，孤枕而眠二十载，其专情令天下女子动容。
转眼春秋二十度，摇光帝年逾不惑，军政大事皆托付洛王太观，整日在华轩府与太傅怀烨摆弄棋艺，时时有良臣进谏，说那洛王太观结党连羽，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要摇光帝早作定夺，不然社稷危矣。摇光帝充耳不闻，只说：“吾弟太观有经天纬地之才，忠于社稷，不必过虑。”众良臣皆扼腕叹息，皆道摇光帝年未老而志先怯，江山危矣。
无论众臣如何劝说，摇光帝只作不知不觉，转眼便来到到冬月廿九，正是暮皇后的祭日，摇光皇帝早早来到庭院中，散着一头黑发，沏一壶茶，剪几支白梅。
怀烨守时而来，见桌上两杯新茶，疑道：“陛下今日不下棋了？”
他随口道：“不下了，剪完这支梅，你将这抱白梅送去给阿烟，今年，我去不了了。”话罢，笑了笑，目光仍落在白梅上，似在颇认真地剪梅枝：“太观送来折子，邀我赴东山行宫赏梅。”
怀烨凝眉，郑重道：“陛下三思，太观这，分明是鸿门宴。”
他剪下梅，放到桌上，已是满满的一簇，他笑了笑：“孤养他这么久，终于到了用他的时候。”
怀烨蓦地跪地叩拜：“陛下万万不可……”
他抬手打断他：“爱卿不必担忧，太观有治国之才，更懂得抓住时机，孤放任他这么久，若他还没有那个胆子逼宫，那可才叫孤失望。”
怀烨还想说什么，但见他眼中神色静若止水，所有话都吞回肚子里。他嘱人伺候笔墨，题几个字，盖下玺印，对怀烨：“明日你交给太观。”
怀烨双手颤抖地接过圣旨，半晌未说话。
大雪纷纷，如柳絮因风而起，他一身素净的紫衫，身旁跟着个小童子。太观前来接驾，三人一道上了东山小径，他脚步轻快，面带笑意地看路边灼灼的白梅，眉目之中满是笑意。一旁的太观蹙眉看他，脸上神情不定，不知是在想什么。
走了许久，他轻笑道：“太观，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该来的，始终会来。”转过头看他，敛起笑容：“不是么。”
太观浑身一震，眼中神色变换：“臣弟不明白。”
他向前走去，负着双手：“你明白。”
太观立在原地久久没动，看着他的背影，如一片流云，淡得和这天地融在一起。
东山行宫，他罢了宴会，只嘱太观殿外伺候，铺开一张纸，落下丹青，不知多久，终于画成一幅仕女图，画中女子栩栩如生，螓首蛾眉，目若剪水，唇上勾着浅浅的笑。他提笔落款，唯有半句《金缕曲》：待结个、他生知已。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笔蓦地脱手，落在纸上，绽开四溅的墨，小童子一声惊呼：“呀，陛下，画毁了。”
他摇摇头：“人已不在，画得再好也没有意义。”顿了顿，看向窗外：“什么时辰了？”
小童子不解地看着画，再看看他：“戌时三刻。”
他点点头：“是时候了，你去告诉太观，让他于太阿殿等我。”
小童子哒哒地跑出去，路过殿门时回头一看，陛下已坐在榻上，闭目养神。一路顺着石梯往下跑，半路遇着太观。得知陛下嘱他于太阿殿等候，自然不敢怠慢，刚迈出一步，忽然听见童子一声惊呼：“着火了！”
他回头一看，见漫山白梅之间，沉星宫窜起遮天的火舌，顷刻烧遍了山头。狂风席卷纷落的白梅，如翩翩而舞的火蝶，火势迎风暴涨，自林间蔓延开去。
天空飞过成群的寒鸟，太观立在原地，久久未动。
而在东山的另一侧，他缓步走出林间，有人牵着两匹马，朝他躬身行礼：“陛下，一切都已准备妥帖。”
他点点头：“大师，动身罢。”
那人微叹：“陛下，你当真决定好了，一旦入苍鬼，保陛下过忘川而不失去记忆，迟早有一日，陛下会魂散于六道之外，无来生，无来世。”
他了然一笑：“无妨，孤意已决，大师放开手去做便是。”
大师目光滞了滞，看见他唇角勾起笑意，想了想，继续道：“此行南下，大约须十日，陛下可想一想，陛下要以如何模样见她。”
他微微颔首，极目看向远处，长安城正是繁华十里，灯火万家，映在他眼中，如微波荡漾。他静看了许久，蓦然笑了笑：“孤记得，孤与她初见于华轩府，那一年，孤二十有一岁。”
山上的火光照下来，映衬他如钩双眼，从他眼睛里看不见任何情绪，如一潭静水。大师看他许久，叹了口气：“好，我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前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