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三章 ...

  •   “渭河全长…经勘测有…下游有百姓…淮河流经城市有户…”
      这内容实在是单调,一听就让人感到实在是无聊至极。
      而李贽,看上去却没什么不耐烦,笑呵呵的看着在他面前滔滔不绝的年轻人。
      从他身侧的窗户上,一阵徐徐而来的河风让他感觉十分惬意,窗外正是十里秦淮在绝世无双的金陵城里,最繁华迷醉的一抹剪影。
      两岸的建筑甚至起的比皇城的地势还要高,层层叠叠,加上两岸的垂杨柳,在风中连成了一片片浪潮,将一阵阵迷人的香气送到这城里的每一处,引诱着每一个闻到这无双的繁华的人。
      这香气倒真是货真价实,他坐在这五层楼高的酒楼里,就仿佛能闻到不远处的脂粉气。他情不自禁的转头望去,却不过只能看到袅袅炊烟,在渐渐低沉的太阳橙红色的光芒下,显得如同赤色的云柱,盘旋而上直达天际。
      “…淤塞处竟达…水流极大,需在上游…疏浚河道亦…所需民夫…”
      这年轻人甚至见不着他已走神许久了,仍说得兴起。
      李贽知道自己不在家中见客的规矩是人尽皆知的怪癖,但今日他却与客人约见在这花柳街的旁侧,这是他临时起得意,虽然客人是晚辈且多半有求于他,这里见面仍稍显不端。他这态度可以说是随意、不见外,其实他自己知道,不过是给自己的轻忽和不在意找了层皮壳罢了。
      “…钱谷亦须户部…人员需得有...”
      这些话语他根本未曾留意,只热衷于在这临窗的高地上享受着拂面的晚风。
      他挑的这店家烧得一手极好的河鲜,地道的闽南风味。在这整座城里,也是有数的老饕聚集处,生意火爆得很,一般人、哪怕是朝中亲贵,也难以不经预约而进到雅间来。身份越高端的人士,越要注意自己的行止,用强或者如何,去跟一个店家小民计较,到底是失了身份。他若不是自这店刚建立起,便亲睐有加,时常光顾,也是难以随意进到这顶楼的雅间的。
      店家又上了一道烧蚬子,这菜色泽诱人至极,香味里融着一丝醇和的酒香,这可是非陈年佳酿不能有的好味道!这店家今日新启封了一批埋在地下近十年的花雕,也亏他是熟客,第一口尝着了鲜,所以也不全是为了敷衍这年轻人。这等滋味,垂涎已久且不足以形容他的期待。
      美食当前,他可再不想听这年轻人说这些长篇大论了。
      便笑道:“子恒,这蚬子可是绝味,整个京城都寻不着的美味,你且先试试。”
      那叫子恒的年轻人对他是恭恭敬敬,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蚬子,放到嘴里,却满脸纠结,舌头似动来动去,最后却又连肉带壳吐了出来。
      那年轻人略有些尴尬,说道:“这酒倒真是好酒。”
      他哈哈大笑,概因这蚬子带壳也十分之小,他知道第一次吃的人必是食不到那小如米粒的鲜美。但这样一来,总算不必听这年轻人继续长篇大论了。
      “食这蚬子是极难的,舌需得灵活,心里却要平静。”他不用筷子,用手抓起一个,当作瓜子一般放进嘴里,不过片刻,又轻轻取出,将空壳置在盘上“要品这等美味,断不能将心思放在食到肉上,肉本就少,又生于崎岖处,若以食肉为念,却不过只尝到了壳上附着的调料与味道,体会不到天然的鲜甜了。”
      说完,他又拿起蚬子,一个个品味起来,面上是极享受的样子。
      那年轻人若有所悟,也照着他的动作,拿起一只蚬子,像吃瓜子一样品了起来。
      一时两人都是无话。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店家进来点起了几盏花灯,秦淮河上也星星点点亮起了灯火,河上的小舟此时连成了一片,像是天上的银河落了下来,落在了这一片烟柳繁华地,落在每一个看到的人的心里。
      两岸的建筑俱都燃着明亮的灯火,热热闹闹,更胜白日。
      他想起古书里说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天下的道理,如今一看,古人有否想道如今的世道,皆是不夜天呢?
      他又看着这年轻人吃得甚是艰难,脑袋摇来晃去而不通关窍的样子,感到十分可惜。这年轻人悟不出桌上菜色的美味,店家的好酒好菜他的客人竟只能体会一半,真是令人扼腕。
      那年轻人始终吃不到肉,终于放弃了,叹道:“芥川先生,我实在是吃不来此物啊。”
      他只好笑了笑,满桌的菜品只有这道最是精贵,可惜美玉当前,却无人识得。
      “先生,我不日就将赴苏治河,实乃学生第一遭差使,我方才将腹中的治河方略一一道出,先生却似不以为然,学生自知错漏之处甚多,望先生务必指点迷津。”
      听了这话,他到底是不能装作不在意了,他是这黄安、黄子恒的房师,自然被视作一党。他自己是不喜欢官场上这种‘攀亲带故’的学生、老师的关系,可风气如此,他也无法避免深涉其中。
      他长长一叹,说道:“我又哪里懂那些治河的方略了?你刚才说得有理有据,一切井井有条,一应事体皆有准备。”一顿,他又揶揄道:“今日说起河工来,你是滔滔不绝,满腹早有经纶。怕也是早知道我未曾治过河工,如今却拿这问题来问我,我看,你不过想请我去户部做说客。子恒,我说得可对?”
      那年轻人大为窘迫,但说起话来,却也没什么滞碍:“…既是芥川先生和南斗先生在政事堂举荐的学生,想必在朝中早有准备了吧!先生今日何苦戏我?学生虽斗胆相求,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哪怕失礼于师长面前,黄安也不得不腆颜也!”
      他哈哈大笑,万没想道黄安竟然如此回答,倒比多年以前,考试时见到的一派腐儒的样子要可亲了许多。
      他看着这不及而立的年轻人、新授的工部侍郎,满脸都是凌云的壮志,满心都是要干出一番事业的样子,感到了一点微弱的不安。
      “子恒,治河如何如何,我实无法助你。户部早已备好了银钱物资,你赴任时打点清楚即可,那一班蠹吏我等已打过招呼,届时会有禁军一部随你赴苏,以护送银钱,且供你差遣,必要时该如何做,你也是明白的。子恒,读史可知治河自古出名臣——概因治河大计关系百万生灵、国家安危,举国瞩目,你切记不可急躁用事,宁不出错也勿强求建功。”他微微顿了顿,如同一个老人说了一长段话便要停顿歇息一下似的。他接着说的时候,语气已经变得颇为无奈:“…河工不同旁的,若是强求,万一出错,则堤坝一溃、浪潮一泻、其势岂人力可挡?必祸及万千百姓。以我朝文公、富公之贤,尚且惹出了那般滔天大浪。子恒,你务必以百姓、自家前程为念,万万不要急切行险!”
      这一番话真可算得上苦口婆心了,也是他能宣诸于口的最真挚诚恳的建议,只是,也不太出乎他的意料,黄安一听他建议不出错为上,便不甚以为意。
      好吧,年轻人有朝气,且让他去做吧!
      他心中叹道。

      稍晚些时候。
      李贽缓缓走路回府,身后跟着一位亲随,替他拿着一些小物件。
      他虽贵为内阁大佬,朝廷替他备了一百名侍卫,出行可直达皇宫,百官诸侯皆需避让。但他从不喜欢有那许多人扈从左右,那一百名侍卫,他却连面都没怎么见过。
      他一般只带一个佣人随身服侍,还每次都要使唤不一样的人随他出行,有些人讥讽他这厮沽名钓誉,假装清廉,可自他仕进以来,十年如一日,不曾半日使过他的官家特权,这些讥讽者便渐渐销声匿迹了。
      他也不喜轿子,路程不远便靠两条腿,官居高位而一身行头清淡如他的,南京城里可是独他一份。他喜欢步行,因为一边散步便可一边思索,他每每觉得如此颇有成效。
      只是苦了随他出行的佣人,得加倍注意,以防东家出什么意外。
      今日随他出行的这一位,却显得有些不同。
      本来仆役出行,总得小心谨慎些,尤其是摊上李贽这样不看路的东家,这一位,却趾高气扬,左顾右盼倒更像是要等到僻静无人处,便下手打劫了东家似的。
      他们走得不算很快,但渐渐远离了夜市区,已到了没什么行人的路段了。
      那小厮走得更加快,几乎贴到了李贽的身后,说道:“别告诉我你就想让今天那书呆子去治河?”
      李贽倒并不怎么惊讶的样子,他微微笑了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仍是直直的走着。
      “嘿,你还想装哑巴不成?”那小厮语气端的是戏谑,全然不像是个仆役。
      李贽又是笑笑不言语。
      这却惹着了那随从,竟快步上前,站到了李贽面前重重地拍了李贽一掌。
      “装什么蒜!”
      李贽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这下可不能再不如一默了,只好言道:“瓶儿,你怎么又装成小厮混到我身边了。”
      那叫瓶儿的,却实在是个女子。只见她嘟了嘟嘴,笑道:“窝在家里也太没劲儿,老爷这些客人们,我都见过一遍了,今天这位,我看,成不了事!”
      “何出此言?“
      “那黄安,空谈的太多,人情了解的少,一心想着问朝廷要钱要人,自己却不过三十不到的年纪,镇得住大场面么?再者说来,地方官情状如何,他又晓得如何打点么?”瓶儿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不以为然,显得对她的论断非常有自信。
      李贽驳道:“再怎么说来,江南官场我等也不是没有同道,南斗先生早已去信给两淮官场,子恒自有前辈指点。”
      瓶儿仍是毫不在意的样子,颇为轻慢:“他还能站几年?早就听闻他身子骨每况愈下,今年更是大病一场,如今不过吊着一口气罢了…但老爷年纪又太轻,怕是坐不上首相的位置。继任者,嘿,可不只有那一位了么?”
      李贽仍是不动声色,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仍是微微笑着的样子。
      “瓶儿,朝堂如何如何,总不是什么大事。首相的位置谁坐,与我而言,并不多么要紧…”
      瓶儿一叹,说道:“我的老爷诶,赵斌北定燕云在前、赵赟克复十六州在后——赵王声望之隆,实为国之干城…你却对他百般提防,上次竟还上了那样的奏疏,朝中北党果然群起而攻之,如此何益之有?”
      李贽终于笑不出来了,但他却并不想为此解释什么。
      瓶儿见他表情严肃,但离经叛道又聪慧如她者,虽根本不怕老爷可能生气,自然也不至于哪壶不开提哪壶。
      “…先不提国之大事了,老爷,你家少年郎可是又逃出了学堂,和几个不知哪里来的江湖人厮混去了。”
      李贽闻言也不气恼,只是叹息不语。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