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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大海的东边,海天交界的一线之间,一叶小舟乘风而出。
      只隐隐能看见有一人持浆,速度极快,浑不似一小小扁舟,倒好像那顺风顺水全速前进的帆船。
      待得近了些,便能瞧见那持浆的人双手翻飞,速度之快,几能见到残影。虽然正奋力划桨,那人仍有余力发出一声长啸,这啸声浑厚绵长,随风扶摇而上,跃出仿佛有百里之远,仍凝而不散,让人一听仿若不过咫尺之地。
      了望塔上的少年阿邦,本是在这烈日下摇摇欲坠,昏昏欲睡的。猛一听得如此一阵啸声,他浑身打了个激灵,困意顿消。他将身子向前一突,双手凭栏,凝神望去——只见大海之上一叶扁舟飞驰而来。
      这极速小舟,绵长啸声从他久远的记忆里唤起了全身的一阵战栗,海上想必是那一位大驾光临!
      他急忙敲响木帮,长吸一口气,大声向下喝道:
      “九叔!赵九来了!你!你,还有你们!快去通知掌门!快去!”
      几个码头工人立时放下手头活计,飞身远去了。码头上还有许多客船,不少旅人,众人闻听得刚才那惊人长啸,一个个脸色惊异不定,显然不知这又是何方大侠。
      那小舟本就极快,啸声从云顶中散尽后就已进来港口。船上那人将船桨随手一丢,小心抱起身侧一口细长的大木箱,等到码头工人将小船绑好,他才缓步登岸,显是极为珍视那口箱子。
      说来也怪,这箱子近看远看都与一口棺材相差无几。
      阿邦赶忙上前,招呼了几个工人便要替那人接下那口箱子。
      “...你们别碰,去找辆好些的马车。”那人嗓音略有些沙哑,仍是阿邦记忆中的那个声音。他戴着大大的纱帽,旁人无法看见他的脸,阿邦这时走得很近了,才隐约看到那人的些许棱角。
      不曾想九叔竟剃掉了大胡子!还穿着一身洋人衣服,阿邦心中惊讶,这问题却是未必敢问。
      “九叔!九叔,真真不曾想到九叔竟然今日回来了。阿邦上次见你都想不起什么时候了。此去怕有十年之久了?九叔身体无恙吧?”
      “你是...阿邦?”那人沉默了片刻,才似恍然想起一般地说道:“哦,你都长这么大了...那时候整日缠着我要我讲故事的那个谢邦?”
      阿邦闻言大为尴尬
      “...九叔,那是...算了...”
      那人哈哈大笑,也不着恼。
      “哈哈,我怎会忘了到五岁还尿裤子的阿邦?改日再给你糖吃!我身有要事耽搁不得,还是速速带我去见你家掌门吧。”
      谢邦嘟囔了几句,显然有点无语。

      这座小岛上能起楼层的地方非常之少,码头就已占去了一大块平地,后面的山门道观、街市楼宇都不得不环绕着山崖土丘,一圈一圈的建上去。
      三仙岛上的道观修得最高,虽然地方小,但是诸殿齐全,排列分布极为讲究,合於八卦之阵,布置亦中阴阳四方之会,若不是有人领路,怕是难以前进。这里固然没有城墙,但仅凭这楼宇布置,就已是合乎兵法的军事要塞,此地虽是道门,但刀兵一起,门徒们拿起兵器,依托这些楼宇,立时就能变成一座易守难攻的堡垒。
      谢邦领着赵九一行上到了小岛的最高处。这一路上哪怕众人无心观察,也注意到这岛上繁华,不似一座岛城,而像是大型港口城市。这里人烟密布,商旅不绝,中西华洋皆有商客到此。
      待得一行走到一僻静小屋处,便有一人出门行礼致意,必是此地之主了。
      “赵九,不曾想你这一去就是八年之久,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那掌门穿着身道袍,衣服上纹着的却是一尊观音像,头上又带着进贤冠。
      这掌门说完话,却也不拱手致意,便不知从身上何处抽出一把算盘,敲得啪啪响,眼睛倒是盯着赵九。
      “是了,你八年前欠我十贯钱,连滚带利,童叟无欺,你得还我五十贯六吊八文,算你个便宜,八文不要你了。”这语气既轻佻,又戏谑,不知掌门操着什么主意。
      赵九也不言语,沉默了片刻后,他轻轻将手中长木箱子放下,再微微侧目,看了一眼那掌门。
      虽然什么也没做,那掌门却不由面色一变再变,短短数息之间,这掌门只觉寒霜突至,一片冷气从脚底倒灌而上,直冲天顶。本是盛夏,屋外翠色青葱的桑林同整间屋子一起,霎时灰败得如同被污雪覆盖。他如临大敌,气息不由自主的乱了一乱,全身肌肉几乎立时绷紧——待他回过神来,一切恢复正常时,再看周围之人,竟一个个面不改色,神态如常,仿佛一切不过瞬间发生又霎那间随风而去,他心中实在惊骇莫名。
      不意此人武功竟然精进至此!顾盼之间,烁烁之威竟让天地变色!一目之下,竟动弹不得!更且收放自如,实在可怕,亦不是自己可以匹敌,他心中叹道。
      “…老友之间,你应当说好久不见,罢了,在下这次登临贵岛还有求于余大掌门呢!”赵九的语气很淡定,大略是根本没想过这余掌门会说不。
      余掌门扶胸长出了几口气,拍了拍身上的道袍,叹道:
      “有你老兄这手功夫,天下间谁人敢不理你!?哪里去不得!?”
      赵九好似松了一口气。
      “你肯帮忙就最好不过,这病恐怕还是得神仙法门,想来才有些门道。”
      余掌门眉毛一眺,问道:“谁还能伤得了你么?”
      赵九并不回答,他将木箱的盒盖轻轻揭开,示意余掌门上前查看。
      这木箱里竟真如棺材一般装着一个人。
      余掌门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说道:“...你想干什么?我可不会,也没那个本事帮你干逆天之事!”
      “逆个哪门子天,他还没死呢,你好好看看!”赵九口气甚是严厉。
      碍于赵九淫威,余掌门又细细看去。
      棺材里的那人身体一侧的一手一脚已经不见踪影,还带去了肩部和半边身体的大量皮肉,伤口歪斜扭曲,已不再流血,但肌肉筋骨裸露在外,看上去极为骇人,这伤余掌门一看便知既不是利器所伤也非蛮力撕扯所至。他虽对受了如此伤害还能活着、活多久深表怀疑,但赵九在一旁盯着,他自知总得来个望闻问切。
      他轻轻搭上那人的手腕,细细感受片刻之后才感觉到了微弱、虚浮的脉搏。
      再细看这人面相,虽然苍白僵硬,但凑得很近了还是能隐隐感到有极微弱的生机存在。余掌门细细感受了好一会儿,方才确认这人短时间内大概死不了。
      这样想来,他思绪又不由一转,往上一看,倒让他略吃了一惊。此人面部并未受损,否则真是可惜了!
      躺着的那人一脸洋人面貌,却又有几分中土眉目如画的意韵。翘鼻而深目,双眉正是‘龙须凤枕,黛眉几许低横’,皮肤虽苍白异常,但正常无病的时候想来必是那凝脂如玉的绝代美人。
      余掌门实在忍不住,揶揄道:“怎么,去这老远就找回来一个契弟?”
      赵九着实惊愕了片刻,旋即长叹,苦笑道:“...你想什么呢!我受他大恩,不能不报而已。此人内力,术法造诣之深均是我平生仅见,正一道的那个老牛鼻子......甚或是你师父,恐怕也不过如此。若非他这一身绝世功力,他早就死了。”
      这人面貌过分年轻了,又不像是返老还童,何等的天纵之才才能在这年纪达到赵九所述的修为?但赵九既如此说,余掌门又不得不信,便搭上脉,运起内息,缓缓经由商阳穴送入一点,以试探那人身体内在。
      粗粗一探便觉十分滞涩,此人经脉受损极严重,但内力果如赵九所说,绵长浑厚,延绵不绝,仿若汪洋大海盘驻在脏腑心肺之间,但显然力道已衰弱,只得护住五脏而已。余掌门算是明白这人何以存活了,他心中虽也说不上大吃一惊,却也略觉震撼。
      “果然,内功修为已登峰造极…用内息查探这等境界之人的内体,我倒是第一次,以前也不过在古籍中看到些许描述。这人什么来头?看面目很是年轻啊?而且以他这身功夫,又是何人何物竟能施予这等打击?”
      赵九微微一叹,答道:“他就是西洋人...至于这伤,唉,他拼死一击,方才…不提也罢。你仔细看他,不觉得和端淑王妃甚是相似么?我初见他也吃了好大一惊...罢了,先说有没有救吧。”
      余掌门思索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斟酌道:
      “并非没得救,幸甚他五脏完好,六腑虽然受损,亏他这一身高绝功力,现在倒也稳定。你好像每日为他输送内力,助他调理内息,但这等伤势在有起色之前是断然醒不来了,你每日都喂他吃什么?”
      “蜂浆,在西洋时发现的奇珍,比起那名闻天下的‘紫玉’想来也不差多少。那木盒也是用的一株不知名的宝树制成,奇特无比,我不知道它的药理,但想来有益无害,你来看看可识得这蜂浆和宝树?”赵九说着便递给余掌门一个小皮袋子。
      余掌门接过皮袋子,凑到鼻尖仔细闻了闻,只觉有浓厚香气扑鼻而来,细细品味又感那滋味一缕一缕在鼻间萦绕不散,香甜之气仿佛花中仙子跃动鼻下。他心下暗赞,这果是可与紫玉媲美的奇珍异宝。再看那宝树木盒,香气并不明显,淡而清雅,纹理细密,砍下时日恐怕已经很久了,却仍然生机勃勃,仿佛还扎根于大地之中。这两样想来都是贵重的秘宝,在西洋也应是奇货可居,他俱都识不得,只好摇了摇头。
      “都认不得,这蜂浆虽不应置在皮具里,但竟并未损害其香气,想来确和紫玉类似,应是无错的。那木头我也难以分辨到底是何物,不过总也不致有害。嗯,救醒这人是不难,但即便救活了怕也只能靠蜂浆度日,六腑毕竟伤了根本,而且要是再想捡回这一身内力怕是不可能了。”
      赵九沉默了片刻。
      “若是让他脏腑复原,断肢再生呢?”
      余掌门只好哂笑,摇头不语。
      赵九于是从怀中掏出一本残破的小册子,递给余掌门。
      余掌门只粗看一眼封头便大惊失色,纵使他千般城府,百般心计竟都一时离体而去了。
      “这!这...这竟然是我师父的...你竟然从西洋追回了这等神功!?那也无用!能应用这部神功的普天之下也只有我师兄了.......”
      他突然呆愣片刻,随后哈哈大笑道:“咦?哈哈...世间竟真有这等巧事?...倒是好大的机缘!”
      “甚么意思?”
      余掌门笑道:“看来老天也要帮你!我师兄去年内功大成,便只依靠半部神功。他双腿筋骨本已尽毁,仅靠上部《外景经》,竟然复又生出!你如今追回了这下部神功,若是以此相赠,想来他是不得不、且应有那个能耐帮你吧?罢,罢,好大的缘法业力…”
      赵九终于微微扬起嘴角,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
      “我远行数万里可不是为了无功而返!如此甚好…我乘的船怕也快到了,那船长也是了不起的人物,待我为你引荐。而且我们一路西来,这番定是要名垂千古了!”大略是想到此行终于九转功成,人也有救,赵九心中畅快形于颜色,便不由嬉笑出声。
      余掌门却是大惊,一路向西?
      “甚么?你们竟是向西而来么?”
      赵九含笑不语。
      余掌门啧啧称奇,得他确认反而不甚惊诧了。
      “这倒是奇了,如此一来,沈拙言的地圆之说恐怕就无可辩驳了,不曾想西洋也有如那鉴湖先生一般的高妙人物。”
      赵九反倒吃了一惊
      “沈拙言是什么人?尚且以为你会大吃一惊,怎么这地圆说已被宏扬于世了么?”
      “是极,嘿嘿,说起那沈拙言,只怕还得从你那侄儿说起呢。”
      赵九奇道:“赵斌的儿子么?他今年不过三十出头吧?”
      “嗬,人家可是堂堂赵王殿下!你那小侄儿现在势力已成,羽翼已丰。进,十万幽燕铁骑不日即可马踏西京,何况燕赵控弦之士何止十万?退,狄人被他逐出数千里,除东夷外无所顾虑。漠北草原,无垠北疆都入他囊中,割据封地,称王称帝又有何难?南京朝廷数度欲削其兵权,但其已成旧时北朝之势,于是整日凄惶,又谁能奈他何了?”
      “....赵斌去何处了?有他在会放任他儿子这般作为么?”
      余掌门眉头微皱了一下“你那老伙计七年前就故去了,这事想来也甚为蹊跷,赵赟如果真的做了大逆不道之事,那手段也甚为高明,至今没有丝毫破绽。”
      赵九叹了口气。说道“罢了,那些后生晚辈的事情实不在我心思之内…沈拙言又是何方妖孽?”
      “他可不是凡人呐,人称鉴湖先生。著了好几本天下奇书,兵法,医术,甚或机关之术,天下万象无所不包,俱都刊印贩卖,毫不私藏。记载地圆说的就是其一,他本只有天文历法为证,但你们这一趟...哈,确实可称名垂千古,青史留名...当报与燕京智慧馆!此人智计百出,人都说他是无双国士,赵赟能有今日成就全赖此人夺天地造化之功。”
      余掌门又将那沈拙言之种种政绩,种种非凡之处,所做种种改革捡些知道的同赵九说了,末了便叹此人智慧之深,跟赵赟君臣之得。听得赵九惊疑不定,心神不稳,思绪直直飘到那棺材里的人身上去了。
      余掌门看他神情甚异,便奇道:“这跟这位小哥什么关系?”
      赵九也有些犹疑不定,实在也不知该说什么为好,所幸门外有人来解了围。
      “掌门!掌门,有艘没见过的洋人帆船像我们驶过来,要放他们进港吗?”
      不等余掌门说什么,赵九便跳起身来,大声喝道:“那必是我乘的船没错了,你尽管放他们进来——罢了,我也跟着去吧,想来你们也不知道怎么说洋人话。”他将盒盖又重新盖上便撺掇这余掌门同他一起去港口。
      余掌门推脱不过,便和赵九一起望港口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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