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人愿》安妮海格

4、04

　　在精神病院里的度过第一个晚上，宋稚以为会很难熬，大概是白天经历了太多前所未见的事情导致精力疲惫，回到病房完成简单的洗漱后，一沾上枕头就沉沉睡过去了。

　　她是于早晨六点半被人叫醒的，叫醒她的是颜珂，虽然她依旧没有出声，但是从卫生间里叶子传出的洗漱声看来，大抵是来喊她起床的。

　　宋稚本没有赖床的习惯，更何况昨晚上已睡得酣畅淋漓，一大早被人叫醒也能瞬间打起精神来。

　　等她打完哈欠伸完一个大大的懒腰，她才意识到这个四人间的病房，昨天只有她和叶子以及颜珂三人是在这里睡觉的，隔壁空着的那张3号床，怎么都是有人占着的痕迹，却没看到任何人。

　　只能说明，3号床的病友，昨晚上并没有回病房。

　　宋稚纳闷，指着3号床问，“隔壁的人去哪里了？”

　　叶子刚洗完脸从卫生间走出来，听到宋稚的问题，随口答道：“那是倪可的床位，她每周只有奇数才住在这里。”

　　奇数住在这里，那代表着偶数是不住在这里的，反正这里怪人多，宋稚经过昨天早已见怪不怪。

　　见她仍坐在床上不动弹，像是在想什么想出了神，换好衣服的叶子一个枕头丢过去，催促道：“快起床，别磨蹭了，七点准时练操，练完操就是互助会了，作为一个新人，今天你还要想想怎么跟大家介绍你自己。”

　　说好的早操，其实和宋稚在学校接受义务教育时练的第八套广播体操没什么区别，只是为了配合这里的精神病人们，动作更加简化了。

　　半个小时的早操过后，宋稚跟随叶子的脚步来到了马上要进行互助会的场地。

　　其实就是一个大型的教室，只不过不同的是，那里并没有桌子，只有摆成一圈圈的椅子。

　　以五个椅子摆成圈为一组，一组能容纳下五个人。

　　“根据团体的不同，一般位置和队员都是固定的。”叶子带着宋稚等人进入场地，指着靠窗的那一组椅子说道：“那是我们的固定位置。”

　　宋稚随着叶子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原本属于他们的那组坐了一个人。

　　那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瘦削的脊背倚着墙，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将他整个人包裹在一层柔和的光圈之中，与病号服的白色都要融为一体，就连原本纸片般白的肌肤都在光晕的色彩之下映衬成半透明。

　　他翘着腿，正专心致志的看着手中的报纸，仿佛三三两两鱼贯而入的病人们也没能打扰到他看报纸的雅兴。

　　颜珂看到他是最高兴的，直接兴冲冲的就跑到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下了，歪着头卖乖的看着他，如同一只乞求主人怜悯的小狗。

　　叶子看到那人明显也露出了吃惊的神色，“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老大来参加互助会呢。”

　　宋稚对那人的感觉很奇怪，说不上讨厌更谈不上喜欢，不过上次被他戏弄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想起来心里便有些添堵，自然不像其他人表现出来的那般兴奋与意外，但是在叶子的连声催促之下，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了。

　　叶子将她带到那人右手边的空位，同她说道：“这两个空位原本是倪然倪可兄妹俩的，但是他们今天都没来，既然老大坐了倪然的座位，那你就坐倪可的吧。”

　　宋稚只得老老实实坐下，她坐下后，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她才真正看清对方病号牌上所写的名字——

　　席西。

　　随后叶子顺势坐在了她的右手边，张神农坐在了叶子的右手边，他的左手边就是颜珂。

　　互助会正式开始，第一个发言的是张神农。

　　他身上依旧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套白大褂，装出一副医生的腔调“嗯哼”两声清了清嗓子，这才道来：“大家好，我叫张神农，是表演性人格障碍患者，今天我想分享的是……”

　　明明是伪装成医生的病患，却始终摆脱不了那副装腔作势的口气，宋稚一开始就是被他这身行头以及腔调所忽悠的。

　　宋稚原本就不是真正的精神病患者，对这些精神病领域的类别以及专业名词还不是太懂。

　　她刚露出个困惑的表情，就注意到原本坐在自己左手边一动不动的席西突然抬起右脚尖点了下地，发出轻轻的一响，随后那头叶子就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样得到命令，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音量压低声音与宋稚解释起表演性人格障碍的含义。

　　“表演型人格障碍是一种过分情感化和用夸张的言行吸引注意为主要特点的人格障碍。这类人感情多变、容易受别人的暗示影响，常希望领导和同事表扬和敬佩自己，愿出风头，积极参加各种人多的活动，常以外貌和言行的戏剧化来引人注意。他们常感情用事，用自己的好恶来判断事物，喜欢幻想，言行与事实往往相差甚远。”

　　叶子解释的很仔细，如同一个移动的资料库，感觉这世上没有什么知识是她所不知道的。

　　听完她的解释宋稚就懂了，难怪张神农特别喜欢扮作医生，并不是因为他的名字里面有神农导致他爱屋及乌爱上医学，而是因为扮医生让他觉得自己与这些病人不同，能在所有病人中脱颖而出并且快速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

　　第二个分享的人是颜珂，因为她的交流问题，是叶子帮忙一句句翻译的。

　　“大家好，我叫颜珂，是癔症型人格障碍患者，今天我要跟大家分享的是……”

　　叶子翻译完颜珂的话，没有闲下来，又跟宋稚解释起了颜珂的病情。

　　“癔症型人格障碍产生的原因一般认为与早期家庭教育有关，父母溺爱孩子，使孩子受到过分的保护，造成生理年龄与心理年龄不符，心理发展严重滞后，停留在少儿期的某个水平，因而表现出癔症型人格特征。另外，患者的心理常有暗示性和依赖性，也可能是本类型人格产生的原因之一。这类人她们常好幻想，把想象当成现实，当缺乏足够的现实刺激时便利用幻想激发内心的情绪体验，尤其喜欢别人注意和夸奖。”

　　到后面基本上不用席西示意，叶子自动跟她做起了解说员。

　　宋稚对于颜珂的这种症状其实并不算太理解，颜珂爱幻想，心理年龄不成熟，这其实更像自闭症的症状，她拉了拉叶子的袖子准备嘀咕两句，不料叶子却在此时站起身，打算做发言。

　　宋稚这么无心的一拉，刚好拉起了叶子的半截袖子。

　　叶子露出袖子的除了半截手臂，还有手臂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痕迹整齐而且间隔规律，颜色有深有浅，有些颜色深的时间较为久远，那些颜色淡的是近期新添的。

　　明显是多次自我伤害后留下的疤痕。

　　没想到叶子隐藏在正常皮囊之下的，竟然有自虐倾向。

　　宋稚显然没料到，连忙松开手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叶子看似毫不在乎的拉下衣袖遮掩住手臂上的疤痕，调整情绪后开始分享，“大家好，我叫叶子，是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我今天想跟大家分享的是……”

　　宋稚连叶子在说什么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对自己刚刚做错事的懊恼，当众揭开别人的伤疤，就算叶子表现的无关紧要，但心里恐怕也是多少有些在意的。

　　同时，宋稚明显察觉到有人在看她。

　　视线来自于身边的席西。

　　每次叶子同她解释这些症状时，她总感觉到席西的视线，那视线并没有敌意，视乎只是探究，加上好奇，想看看她是否能听懂。

　　但是等宋稚看过去时，席西依旧维持着最初的姿势，眼神压根没离开过报纸，仿佛那一切只是宋稚的幻觉。

　　叶子说完后坐下来，撞了撞宋稚的胳膊，提醒她，“到你了。”

　　宋稚慢悠悠站起来，支支吾吾道，“大家好，我叫宋稚，是……”

　　按照他们刚才的套路，接下来就要介绍自己的病情了，可宋稚根本就不是什么精神病人，也对这方面嫌少有涉猎，她脑海里有限的几个医学名词也是才从其他患者那里听来的，但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肯定不能和其他人相雷同。

　　如今面临骑虎难下的局面，余下几人都满脸期待看着她，等待她继续说下去，她只能绞尽脑汁回忆自己的精神科鉴定报告上到底写的是什么病因。

　　好像是……

　　“攻击性人格障碍？”

　　好像是这个词汇。

　　“攻击性人格障碍也称爆发型人格障碍，也称冲动型人格障碍。是一种因微小精神刺激而突然爆发非常强烈而又难以控制的愤怒情绪并伴有冲动行为的人格障碍，主要特征为情绪不稳定及缺乏冲动控制能力，暴力或威胁性行为的突然爆发也很常见。攻击性人格障碍治疗较为困难，其表现随着年龄的增长可以有不同的变化，一般具有逐渐缓解的趋势，但往往仍遗留有人际关系的障碍，表现为对亲友和邻居的敌对态度。”

　　席西说完以上论断，从报纸中抬起头来，上上下下将宋稚打量了个透，这才道出疑惑：“反观你……怎么也不像上述特征描述的那样。”

　　其他三人立即附和道：“对啊，宋稚看起来多纯良无害啊，怎么可能攻击人？”

　　“我听说宋稚是牵扯到一桩命案才被送进来的，在她被判定为精神病送进来之前，警方肯定对她进行过阿米妥钠测试才对。”

　　席西慢悠悠阐述着自己的观点：“阿米妥钠试验是最为常用及最重要的神经心理评价方法，经采用药物暂时性阻断一侧大脑半球功能来评价对侧半球功能，包括运动性语言、感觉性语言、理解、判断、记忆等功能。但该试验主要是癫痫的术前评判，具体而言就是评估哪一侧是优势大脑半球，效果并不等同于不是测谎药，临床主要用于抗癫痫和镇静。”

　　“提起阿米妥钠，就要提到其他同类型的吐真剂，说是吐真剂，实则就是镇静剂，主要是干扰人的判断能力和更高级的认知功能。因为撒谎是一种比较高级、复杂的脑部活动，被注射药物后，人脑被‘麻痹’，说谎能力会下降。而且，有问就有答，不会保持沉默，说得多了信息量大了自然容易套出真话。不过，在吐真药的作用下，一个人也有可能说谎。尤其针对于有精神疾患的人群——”

　　说到这里，席西刻意瞧了宋稚一眼，随后又将视线收回到报纸上，仿佛刚才他快速投去的一瞥只是众人的错觉，“精神疾患者出现的幻听幻视和虚构记忆，主要由大脑病变引起，因此，对于这些‘假’，他们自身是深信不疑的。”

　　席西的话音刚落，伴随而来的就是围绕在宋稚四周狐疑的打量，宋稚无从反驳，唯恐被当众揭穿，赶紧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好了，我今天想跟大家分享的就是这些。”

　　说完不顾众人的反对坐下来，随口将担子扔给了旁边的人。

　　她指着席西说：“到你了。”

　　余下三人看到她的举动均是倒吸一口气，看到她的神情如同看到了鬼。

　　宋稚觉得莫名其妙，难道是自己说错话了？

　　席西合上报纸，随手至于膝上，望着她语气很轻，“很好奇？”

　　宋稚为了表达自己的迫切之情，几乎是狠狠点了两下头。

　　席西了然，将报纸搁于窗台上，在宋稚的期待之下徐徐站起身。

　　他个子极高，宋稚不得不抬头仰长了脖子才能看得他的脸。

　　她看到席西细如柳叶的薄唇往两旁扯了扯，复又拉回成原先的模样，随后嘴里吐出两个字。

　　“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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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换掉了原本的内容，看过请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