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上朱砂》暮雪霏霏

4、第四章

　　燕京之外百里，有山名不归。
　　名曰不归，不是因其险峻，而是其景色雅致秀丽诸国闻名，许多文人骚客慕名而来后便隐遁于山中。因此，山腰的寺庙也时常可见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漫步吟诵。
　　朱砂仰面望去，入目尽是蔓延不绝的枫叶，从山脚的碧绿开始一点点转了颜色，及至山顶已是艳丽的深红，灼灼耀眼。
　　两个时辰前，燕回一句“如此仙境怎可辜负”，平王府的马车侍卫便被弃于山脚，只剩他，朱砂与珂儿三人徒步上了这不归山。
　　燕回对丹碧是有愧疚的。不然，他不会纵容她从平王府带走象征着绝杀门门主身份的琉璃珠，不会对珂儿擅闯平王府之事毫不追究。只是他更多的却是想利用她，利用这个丹碧之后，又一个可能能帮他得到燕阁的人。
　　远远地有女子的歌声传来，隐隐约约，虚幻缥缈，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悲诉。
　　红尘几多痴怨，爱别离，求不得。
　　歌声越来越清晰，他们所坐的小亭四周渐渐有雾气升起，歌声穿透雾气而来，缓而绵长。有女子的身影越来越近，在模糊不清的隐约中渐渐向他们走来，一步一步，步履从容。
　　朱砂拦住珂儿探向腰间的手，含笑凝视着那已可见轮廓的白色身影。
　　遗世白莲，美而不妖。
　　那是个女子，辨不清年岁，一身白衣，黑发逶迤及地闲闲披散，远山黛，点绛唇，她笑着，温婉闲适，是岁月沉淀谁也不及的浅淡与从容。
　　“故人相来，未曾远迎。”她开口，是清泉拂过山间地温和舒缓，不疾不徐。
　　朱砂起身，端起桌上的茶杯朝她相隔举杯，“一别数年，瑶夫人别来无恙。”她眉间的朱砂生动鲜艳，即便换了面容，也是不改从前的清贵。
　　瑶夫人自有她识人的方法，眼前的丹碧已不是丹碧，可这一切都与她无碍。十年前那个跟在师兄身边仍显稚嫩的小丫头，如今却已真真正正的沉了下来，这般年纪，这样的从容，已可叫她惊叹。
　　饮尽手中的茶，四周雾已散去，她的手比指间的白玉杯更精致几分，十年光阴，白云苍狗，当真不曾在她身上留下半分痕迹。上天厚待这样温和从容的人，可到底，却也苛待了她。
　　燕回与珂儿与她见过礼，她也只是淡淡笑着，眸光不曾有半分波动。珂儿凑到她身边，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眨也不眨的瞧着她：“这个姐姐好漂亮，你跟朱砂姐姐早就相识了吗？”
　　珂儿活泼却也聪慧，见她称朱砂“故人”便知她们从前是相识的，怕她叫错便特意告诉她。
　　瑶夫人的目光落在珂儿脸上，带了一丝笑意：“姐姐？我做你母亲都绰绰有余了。”
　　珂儿将将十六，而十年前与丹碧相识时，瑶夫人便已二十有四，确实可做她母亲了。语罢，她将目光重新放回朱砂身上，“故人此来，可是来寻回此物的？”
　　她手心拖着一方玉符，上好的羊脂白玉被打磨成了负屃的形状。
　　龙八子负屃，身似龙，雅好斯文。
　　见她拿过那方玉符，瑶夫人一笑，四周浓雾又起，她朝她们施了一礼，便如来时一般隐在了雾气之中。
　　“当真是奇人。”待四周的雾气再次消失后，燕回才朝朱砂道，看模样并未对瑶夫人对他的忽视而不满。
　　他是真不恼还是做样子朱砂并不在意，在不归山中除了文人外，不乏瑶夫人这样的奇人隐居，不过他们多性子古怪，总是这里日日人来人往，也未必有机缘遇见他们。她只知，不管是为了什么，燕回都不会选择在见过瑶夫人的本事后去暗地里寻她麻烦。
　　不过珂儿倒是一直惦记着瑶夫人刚刚的话，是以问道：“朱砂姐姐，那个瑶夫人到底多大年纪啊，竟然说可以做我的母亲了。”
　　朱砂见她咬唇不满的娇俏模样后笑吟吟地反问：“我十年前在这里见到瑶夫人的时候她已经嫁为人妇近十年，你说够不够格做你母亲？”
　　“真的！”珂儿惊呼，“她看起来未免也太年轻了，也就和朱砂姐姐你差不多嘛~”随后，她又像是想起一般什么拉着朱砂的胳膊问道：“朱砂姐姐不是说她已经嫁为人妇了么，为何方才未见到她夫君？”
　　朱砂目光一黯，这世上何来十全十美之事，瑶夫人这等容貌气度，却不得不与夫君天人永隔。更甚至，她连自己的夫君已不在人世都不知晓。方才她见了自己却只字未提当年之事，可见心中早已有数。
　　她轻轻摇头，当年的自己，终究还只是个孩子，不懂平静比心死更可怕。
　　见她模样，珂儿知趣的不再提及这个话题，倒是燕回一直看着朱砂手中的玉符。
　　察觉到他的目光，朱砂见他眸中似有了然却不多言。这是三师兄药谷谷主身份的象征，当年因一些原因留在了瑶夫人手中，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必要向他言明。
　　燕回此人她再了解不过，若是主动送上门去，他只会觉得她别有用心而多生防备。是以那日离开平王府后，她只是同珂儿一同住在城郊别院中，做自己的事不在沾染平王府分毫。
　　不需要自己做什么，燕回，自会来找她。
　　今日不归山下地巧遇，与其说是燕回派人跟踪监视她的结果，不如说是她送给他的机会。
　　“我们并不准备再上山，就此与平王别过了。”想看的都已看到，她笃定燕回不会选择跟她们一同下山。据她所知，这山上有一个人，燕回很是倚重，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来拜访。那么这次，也必然不会来而不至。
　　果然，燕回起身向她抱拳，笑如清风朗月，“那么，改日再与朱砂姑娘相聚。”
　　朱砂淡笑应下，燕回才转身，月白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她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