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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Side Re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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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普通人眼中,赤司是无所不能、无人可以忤逆的。
“但那只是普通人眼中吧。”橘代歌站在书架前,抚过书脊的手随着目光停顿,她抽出一本书,“在你的眼界里,一定还有很多更厉害的人。”
“是的,所以我还需要努力。”
简短的对话发生在两三年前。抽出书本后,橘代歌侧头,表情变化微小得像被蜻蜓点下的涟漪:“……不是那个意思。”
窗外的夕阳如诗如画,赤司背靠在落地窗框上双臂交叠,看起来很闲适。见橘代歌回头,他朝她浅浅地笑了,变色的眼瞳因此更加妖异:“我知道。”
习惯了鲜红的头发和同色调的眼睛,那抹金色反而更加显眼,但橘代歌没有多言。在赤司单方面的僵持之后,反而是“新的”赤司先挑起了这个话题。
“你不害怕吗。”
“什么?”接着找书的橘代歌愣了愣,而后朝他露出了然的神色,“你指虹膜异色症?”
“……”
无论是哪个赤司,都第一次发现,橘代歌很有讲冷笑话的天赋。
今天来看,赤司认为,当时他就应该意识到橘代歌的避重就轻。她毫无障碍地接受了“两个赤司”的存在,甚至理所当然地回答“你们本质上不是一样的吗”——连他的父亲赤司征臣都没有她那份坦然。
然而,几年前,赤司对橘代歌的印象,停留于“一名黑手党”,会不定期地来找他。随着年龄的增加,橘代歌的表情变化渐渐少了,更多是平板的样子,偶尔几次有些凌厉。毕竟橘代歌的生存环境是黑手党,她也不是天生笑脸迎人的人,赤司不奇怪。
多年的相处中,橘代歌几乎没露出过破绽,这反而让赤司有些戒备,但他又从未感受到敌意。橘代歌从不开口谈工作的事情,也没有打探赤司家的意图。久而久之,赤司接纳了橘代歌,虽然从态度上来看,他始终对橘代歌保留了恰到好处的距离。
——橘代歌在赤司的母亲赤司诗织,去世的第三天夜晚,突然闯进了赤司征十郎的生活。用“闯”字可能有些失礼,可能替换的词大概也只有“从天而降”。
时至今日,赤司都对那天夜晚抱有疑惑。
晚间十点。那天他终于完成了当天的练习,如此晚的完成时间是他从未有过的,他趴在书桌上闭目反省——结果反而不住地想起母亲。直到橘代歌把衣服罩在他身丨上,赤司都没有发现有陌生人进了他的房间。
结果女孩看起来比他还慌乱,她再三强调道不会伤害赤司。橘代歌确实做到了,甚至延续了好几年。现在,赤司已把和橘代歌谈天定为放松时刻,因此橘代歌经常见到赤司略有松弛的一面。
但对于那天晚上,如何找到赤司、为什么是找赤司,橘代歌守口如瓶。
起初几年,赤司渐渐淡忘了这个问题,而问题复燃的时刻是橘代歌寄住到了赤司本宅。他不排斥橘代歌,甚至因为她的寄住心底划过庆幸。可这样一来,整体上看,赤司征十郎的空间不正被橘代歌一步步入侵吗。
危机感和怀疑难以根除,他对橘代歌的好感还不足以抵消这些。
所有的靠近都是橘代歌单方面的,另一边的橘代歌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寄住的第一天,她特意等待赤司回家,并向他解释,寄住问题真的不是她主动申请、而是Boss指定的。解释的情形和她再三重复不会伤害他何其相似。
尽管橘代歌事先打了一天的腹稿,解释词条理清晰,语速也不像幼时那般局促,赤司也耐心、配合地听到结束。但橘代歌还是感受到了一股潮水般的疲劳。等把所有的话——其实一共才几十字——吐出后,不等赤司答复,她先颓废地低下了头。
“算了……”简直像在说此地无银三百两。
微不可闻的放弃像一缕烟,赤司当机立断,掐断了那微薄的一缕:“代歌不用这么郑重的。我相信代歌的话,而且哪怕是你自己想来,我也很欢迎你。”
“是吗……”
“……代歌。”
他伸出双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女生诧异地抬起头。
“不要转移目光。”女生刚触到赤司的目光就想逃离,尽管他知道自己认真起来的气场,可还是心有不快,“你应该相信——我相信你。”
“你相信我……”
“你从没有相信过我,我没说错吧。”
身为黑手党,甚至有几年玩命的经历,橘代歌的体术本就强于赤司,此时又杀意未尽,赤司无法脱离橘代歌的桎梏。
他的下唇内侧被橘代歌划开一道口子,鲜血像被开了阀门的自来水往外冒。橘代歌伸舌舔去了最初几批血。但血流源源不断,反复几次后,她不耐烦了,不过一会儿,钳制赤司的手又推开了他。
“麻烦。”
受到橘代歌的力,赤司向后退了半步。在他目前的人生经历中,除了他父亲,从没有人有让他退后的力道。
“橘代歌。”赤司征十郎听见了自己用冰冷包住怒火的声音。
“怎么?”
他听见了回敬他的冷笑。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要是我也会这么想。白兰告诉我,他故意让我住进你家,但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莫名其妙一直想靠近你的女人。现在呢,更让你头疼的是,这个女人失忆了以后,还被你发现她喜欢上了你。我说的不对吗?”
虽然是异色瞳,赤司的左眼呈橙色,此刻它却爆发出金黄。在那一刻,两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失控。
赤司一言未发,因为橘代歌根本不给他插嘴的机会:“另外,我猜,失忆之前,我甚至不敢在你面前说一个‘不’字吧。”
嘴里奔涌的血没有停止的迹象,在橘代歌说话期间,赤司咽了好几口自己的血。有一瞬间他禁不住怀疑,橘代歌是否已经想起了一切。
从面色上看,赤司一如既往地镇定着,他镇定地抬头,与橘代歌对视。橘代歌的嘴角边还残留着他的血迹。这大概是这些年来,赤司印象中话最多、最鲜活的橘代歌。
失策了,他该在发现橘代歌的杀意时,先考虑如何平定她的情绪的。
“在我想连你一起杀了之前。”不带情感地看了几秒沉默的赤司,橘代歌转身便走,“再见。”
这是一句实打实的“再见”,赤司放学回家时,就收到了橘代歌搬走的消息。一年半来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通信。
尽管在当时,赤司就镇定地推测,橘代歌这么说是一时意气。一年半后的今天,她有所松动地看了眼决赛。但面对他的简讯,恢复原态的她还是不愿回复。
对于那天发生的一切,赤司虽然禁不住地回想,却很难精准定位自己的看法,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这种没有看法的看法。
赤司不知道是否失忆前的橘代歌也那么敏锐而坚决,早发现了他的信任与怀疑交织,只是失忆前那个克制的她绝口不提。那么,是不是另外一点,她也早就发现了呢。赤司觉得,她也察觉到了。橘代歌还有更让人感到危险的一点——
她太了解他了。
尤其是理解的角度和看法上,直觉告诉赤司,橘代歌对他的熟稔,已经超出了一个两三个月见一次、一次不过一刻钟的朋友的范围。仔细回想,她接受“两个赤司”的存在轻而易举,不也可以解释为,她对他的了解超出了正常的范围么?
“我有一个推测,可能你们不会相信。”
白林的话再度响起。
“万一橘代歌提前离场的理由,是早就知道你会输呢?”
“这个……太针对橘代歌和桥本消失的关联了吧?”黑子手捧香草奶昔,口吻却带着犹豫。
在决赛之前,由于奇迹世代之间诡异的关系,白林一直作为中间人物整合桥本信美消失的信息。这次赤司、黑子和白林的视频通话还是两年来的首例。
因为日本和意大利的时差,女青年全身套在一条白色的睡裙里,繁复的褶皱霸占了小半个屏幕:“赤司先生的想法和黑子一致。”
而后,隔着屏幕,白林不轻不重地看了眼赤司。
几秒后,赤司编辑了一条短信:【“你看起来有话要说。”】
【“你不帮橘代歌辩解几句么?”】
虽然橘代歌对赤司的了解超出常规,但预测赤司的失败,和看穿赤司这个人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我不赞成你的想法,但同样没有反驳你的证据。”】
“我也是凭空猜测啊。”手边的视频通讯早已关闭,白林目光渺远,嘴角却兴味地扬了起来。她伸出另一只手,点了点桌面,侍立一旁的佣人立刻会意,端来一套珐琅彩瓷器,茶壶里小主人最青睐的红茶随时待命。
接过佣人递来的茶水,白林呷了一口,将手机举到与双眼同高的位置:【“对了,赤司先生对橘代歌的态度,好像有些变化?”】
【“是吗。因为‘我’回来了吧。”】
【“完美的幌子。”】将茶具搁置一边,白林又想起夜晚不是喝茶的好时段。
真是没办法,那就把明天的工作完成吧。
【“你想阻止?”】
【“当然不。我只对真相和橘代歌感兴趣。”】更何况出生在这种人家,将来的他们,都会变相杀人。
赤司阖上手机,及川司机的声音适时插丨入:“少爷,到了。”
“辛苦了。”手掌穿过公文包的提手,包里装载的文件不只与学业有关。走出车厢后,铺天盖地的白光刺得赤司眯了眯眼。他抬手挡住强光,顺势收回了志在必得的笑意。
“及川,今年暑假可能要辛苦你了。”
有些“再见”可以轻易说出口,不然是因为知道后会有期的机会多,不然是真的再也不想见面。橘代歌的再见是后者,可不等同于他的再见。
甚至,他都没有说过“再见”。
那天下午浓烈的血腥味,至今没有散去。
“父亲要求我再接手一些本宅的任务。今年暑假,我会经常去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