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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干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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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干爹
锦囊里并无只言片语,只是镯子和项圈在江南一带都是洗三时送给新生儿的惯常礼物,吴宗伦便猜想,这怕是母亲送的洗三礼,却不知为什么至今才送到自己手上,他回屋端详片刻,发现这金镯项圈等物不像是新的,再看其中项圈内侧刻有伦字,原来竟是自己小时候戴过的旧物。
吴氏此举既显出爱子之意,也是一种无声指责。吴宗伦岂能不知,一时百感交集,端详片刻,正想将东西收起来,却听到刘海开门。
见他背着柴禾不住咳嗽,吴宗伦忙给他卸下负担:“不是说去捡些枯枝煮饭的么,怎么又砍一堆回来?你上次伤了肺,到现在也没好利索。少做重活。快去躺一会儿。”
刘海笑道:“大白天的躺着干什么?”
他手上忙着还要做事,被吴宗伦拦住了:“刚才我好像听到孩子哭了,你去看看。”
刘海进屋见桌子上放着手镯项圈等物,奇道:“吴大哥,这是你给奇缘念恩买的么?”
吴宗伦进来道:“是母亲送的,不过迟了些,百日都过了……”
刘海道:“这些都是要给孩子戴上的是不是?”他拿着项圈逗弄床上伸胳膊蹬腿爬爬的孩子,两个娃娃一起被面前金光闪闪的东西吸引了。
吴宗伦道:“是。这两样都有保佑孩子平安长大的意思。”
刘海笑了:“宝贝儿,你们俩选吧,谁要项圈,谁要镯子?”
两个孩子听得懂似的,一起伸手去抓那项圈,奇缘手快,抢先抓住,念恩也不执着,见用力也夺不过去,便去抓刘海手里的镯子,谁知奇缘又去把镯子抓在手里。
他抓了两样东西,开心地咯咯笑起来。
念恩愣了片刻,看了看刘海,“啊啊”两声,仿佛在问:“爹爹,还有没有了?”
刘海道:“奇缘,你怎么抢哥哥的东西,这是祖母送给你们的,每人只能挑一样啊!”
奇缘“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两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嘴扁成一条缝。
“不哭不哭……”刘海见不得孩子哭,忙道:“爹爹再给哥哥买好不好?”
念恩看看刘海抱住了奇缘,伸手拽刘海的衣服:爹爹,我才是受害者好不好?求抱抱啊爹爹(⊙o⊙)
吴宗伦见了,将于氏送他的玉镯拿了出来:“奇缘,你看这是什么?”
奇缘一见那镯子更亮,顿时被吸引住了,松了项圈去拿玉镯。吴宗伦趁机将金项圈戴在念恩颈上,念恩好奇地低头看了半晌,松开了抓住刘海的手,又用嘴巴尝了尝。
不甜啊(⊙o⊙),傻瓜弟弟,干什么抢这个不好吃的东西?
奇缘正在那边端详玉镯,见吴宗伦趁他不注意抢了项圈,顿时大怒,丢了玉镯去拽哥哥手中的金项圈,吴宗伦便将玉镯也拿了回来。
奇缘见手中只有两个金镯子,趴在刘海身上哇哇大哭起来。
吴宗伦接过奇缘,左右晃了:“宝贝乖啊,真乖。”
走到门边,用刘海听不到的声音恶狠狠道: “臭小子,再抢哥哥的东西,就把你丢到山上喂狼。”
刘海不明就里,只觉得抱回来的奇缘突然就乖了许多。虽然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但不敢抢哥哥东西了,自己摇晃着手里的金镯子啊啊地逗自己玩。
吴宗伦想起前阵子让村口王木匠打的小床该取了,便嘱咐刘海好好休息后出了门。
刘海闲不住,见两个孩子恩恩啊啊地在床上乱爬,那床还是自己单身汉时的竹床,实在太小,怕他们摔下来。便在院子里扫了块干净地方,取了竹席铺在地上,让两个孩子爬着玩。他正在忙碌编织,听到有人叫门。
过去开了半扇门,才发现竟是胡歌!
胡歌道:“海哥?开开门啊是我。”
刘海嘴角抽搐:“不行,吴大哥不会跟你去做海盗的,你还是走吧!”
胡歌挠头:“嗨,我早就没这份心了,我是来赔罪的,刚才在门外等了好久就是等吴二出门才过来……”说完他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没人,将柴门用力一推进了院子。
刘海后退一步,顺手把门口的柴刀握在手里:“你……想干嘛?!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胡歌却扑通一声跪下:“我是来赔罪的海哥,你就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我吧。”
刘海惊呆了。虎头堡的大当家现在可是莆田的地头蛇,因为占了粮道,虽然也没干过什么欺男霸女的恶事,可是现在出门的派场比县太爷还大,人人敬畏他是阎王爷加财神爷,都是怕他三分。现在……他在对自己下跪?!
刘海跳开一边:“你……你别这样……”
“海哥,我上次害你差点丧命,一直都很过意不去,我没脸见吴二,这次我听小红花说孩子百日,所以过来给他们送百日礼。”胡歌见刘海怕他,也不起来,跪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
“我不能要,你快起来吧。”刘海又退后几步,见胡歌看见地上的孩子,眼睛一亮。忙去抱起了念恩,正要去抱奇缘,奇缘已经被胡歌手里的锦盒吸引,小屁股一耸爬了过去:“啊嗒嗒,嗯?”
“奇缘?!”刘海忙去抱他,胡歌抢先抱在怀里:“奇缘对不对?这是干爹送给你和你哥哥的。来,干爹给你戴上!”
锦盒打开竟是硕大的一串东珠,虽是白天,却闪得人眼睛睁不开。奇缘眼睛顿时睁圆了,小手一伸捞在怀里:“嗒嗒哦!”
“哈哈,你很喜欢对不对?”
胡歌见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又从手腕上撸下一串蜜蜡手串,“这个也戴上……”
“唉米嗒嗒!”
奇缘发出了惊叹声,放嘴里舔了一口,飞扑到胡歌怀里:“么么哒!”
刘海看呆了,大喊:“奇缘?”
奇缘也不理他,在胡歌身上爬来爬去,不住翻找着闪闪发光看起来漂亮的东西。
胡歌也是受宠若惊,见奇缘喜欢,便把身上带着的所有财物尽数扒了下来塞给他:“不好意思,干爹身上就这么多了,原来你喜欢金子和珠宝啊(⊙o⊙)?明天干爹过来送你一箱好不好?”
奇缘原本有些失望,摸摸小脖子上挂满的项链镯子手上拿着元宝,听了这话,吧唧在胡歌脸上亲了一口:“么么哒!”
刘海越听越不像话,明天还来?送一箱子珠宝?他放下念恩,壮着胆子上前去抢奇缘,谁知奇缘趴在胡歌身上生了根似的,拔都拔不动!
胡歌笑道:“海哥,看来我跟这孩子有缘分,他自己也愿意认我这个干爹哪!”
刘海怕拉坏了孩子,不敢太使劲,试了几下拔不动,怒道:“他还是个婴儿,分不清好坏的,你可千万别误会!”
胡歌道:“没误会,没误会,天不早了,我明天再来!”
奇缘见身上的珠宝被爹爹拽下了,嘴巴一扁,哇哇大哭起来。
吴宗伦用板车运了小床回来,见院子里奇缘正在歇斯底里地大哭,刘海手忙脚乱的哄着,忙问怎么了,刘海说了经过,又把手里的珠宝给他看:
“我想还给他,可是他转身就不见了,追都追不上。还说明日要来,再送奇缘一箱子珠宝。”
吴宗伦咬牙:“明天我哪儿也不去,在家等着他。”
转头把还在抽泣的奇缘抱了起来:“小小年纪就这么一副财迷相,长大了还得了?!”
奇缘立刻止住了大哭,开始小声抽泣:“唔……嗒嗒嗯。”
人家只是喜欢漂漂的会发光的东西而已啊(⊙o⊙)
刘海有些担忧:“吴大哥,上次你不愿意入伙就惹出这么多麻烦,这次不让他做干爹,会不会又出什么事啊?不然答应他算了。这些财宝先找地方存起来,等将来找机会一并还给他吧。”
吴宗伦想起胡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个性,也在心里叹了口气。
真是孽缘。
不过除了干爹这挡子事,吴宗伦想的更多:“海儿,我看他怕是又有什么事情要来烦我,干爹这个事只是寻个由头罢了,你也别太过担心。我一不做贼,二不做官。谁也逼不得我。”
第二天,胡歌果然巴巴跑来,拎着一箱珠宝,另有一箱子元宝和一箱子孩子的玩具吃食。
刘海见他来了,忙紧紧抱着两个孩子,原本睡眼惺忪的奇缘见是昨日那个“闪闪发光的”叔叔,不住挥动小胖手啊啊啊地打起招呼。
胡歌笑眯眯伸手去抱奇缘,奇缘探出身体去拉他。
“好儿子!”
“么么哒!”
“乖儿子!干爹昨天回去好想你!晚饭都没吃啊!”
“啊嗒嗒,么么哒!唔嗯嗒嗒!”
这通腻歪啊。旁观的刘海和吴宗伦看着都有些吃味了!
臭小子!你们才是失散多年的亲父子!我们只是养父是不是?!
刘海抱着两个孩子本就吃力,经不起奇缘这么挣扎,险些把他摔下来。
幸而吴宗伦接住,面无表情把拼命向着胡歌爬去的奇缘扔在胡歌怀里:“胡大当家,你干儿子!接着!”
“吴二,你真的同意我做他干爹?!”
“不答应?我担心你又来抢孩子。”
“嗨……对不住……我是真心实意来赔罪……”
“说吧,到底什么事?”
“呃,是这样……燕王要招安我……”
吴宗伦忙抬手阻了他:“进屋再說吧。”
刘海见两人陡然间都严肃起来,知道他们要商量大事。便把孩子抱了里间让母亲看着,他到厨房去收拾昨天早早备好的肉和菜,这是吴大哥吩咐的,说如今形势不同往日,胡歌总不会一辈子做海匪,孩子将来多个干爹照应也不坏。
他本打算在酒楼里买现成的,吴大哥却说,既然答应做孩子干爹,胡歌今后就是家里人了,自己家人不用那么客气,随便吃点就行。
刘海煮饭其实不如吴宗伦那样讲究,本来说好了是吴宗伦来做的,可是劈柴烧水洗菜以后过了很久,那两人仍在商量着什么,刘海隐约听到招安、夺嫡之类,也听不大明白,靠在灶边等了一会。还是不见吴宗伦出来,见天已近晌午,便开始洗手煮饭。
都是极简单的粗茶淡饭,胡歌却吃的很带劲,一个劲地要求加饭,奇缘爬在胡歌怀里咿咿呀呀地数着干爹带来的漂亮珠子,刘海和于氏虽然有之前被他掳走的插曲在,却也都对这个直爽性子的海盗恨不起来。三个大人有说有笑的聊天吃饭,真如一家人一样和谐,反倒是主人吴宗伦显得心事重重。
胡歌走后,刘海问道:“吴大哥,你不高兴?”
吴宗伦点头,把刚才胡歌过来的缘由说了一遍。
原来当今皇帝病危已经无可挽救,如今天下除了已死了好多年的前太子,便是老二晋王和老三燕王势力最大,其他亲王不是年幼就是势力不够,都不成气候。
如今江南一带已经尽入晋王之手,而燕王却把持北方与近畿,两人虽然势同水火,却总是势均力敌。
前阵子皇帝病重的消息还未穿出,晋王就开始征兵,就是为了能掌握先机,谁料他手伸得太长,反倒打草惊蛇引得燕王警惕,现在燕王为了报复,也为了在晋王地盘扩大实力,竟派人将南方各地的地方武装尽数搜刮,不管是山贼还是海匪,但凡势力大的,他都以优渥条件招安。
如今胡歌与虎头堡已经是东南一带成了气候的海盗集团,又和北方绿林的连云寨同气连枝,自然成了燕王极力争取的对象。
刘海听得似懂非懂,问道:“你的意思是,胡歌不做海盗要做官了么?”
吴宗伦道:“燕王如今势在必得,他若不做燕王的官,就要准备好抛下一切横下心来谋反。”
刘海听到谋反二字便联想到了杀头,叹了口气:“这些大官王爷们怎么都不知道消停会呢?”
吴宗伦搂住他一下下地拍着他的后背:“这场仗看来是避免不了,原本我想过些日子就把你们接到城里去住,现在看来,若真的打起来,城里未必安全。蚌壳村地势偏僻又没有粮草可劫,就算有叛军,一时也不会抢到这里来。”
刘海忧心忡忡:“吴大哥,都听你的。我……我还想跟你商量件事……村里那几个孤儿,原本是要收养他们的,以前还没什么,这些日子米价贵的离谱,家家户户都快揭不开锅了,也没人接济他们。我……我就把先前藏的粮食拿出来一些分给了他们……你不会怪我吧?”
吴宗伦摸摸他的头:“你心疼孩子有什么错,我当然不怪你。”
“那……那以后就让他们来家里吃饭吧……?人不多,就十个孩子,小的才三岁,大的十一了。”
“……”吴宗伦心道:咱们自己也是刚刚温饱而已,可是看到刘海热切期盼的眼神,想想自己当年也做过莆田的父母官,照顾当地孤儿也是义不容辞之事,叹口气,点头道:“好。”
十个孩子第二天中午便被叫到家里吃饭,担心家里的锅不够大,刘海还另买了一口大锅。
皮肤黝黑的黑皮今年十一,是孩子中最大的一个,他有个亲弟弟叫牛眼儿,才六岁,自小丧母,原本便只有父亲,父亲又被海盗杀以后两人就成了孤儿。
黑皮极懂事,经常在村里挨家要了食物,先尽着弟弟吃,若有多的便分给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其他孩子也乐意跟着他,渐渐地便成了这群孩子的头。
之前刘海每次砍柴回村就带着吃的分给他们,他人年轻又心善,这群孩子早就在心里把刘海当成第一收养对象,而在年纪大些的黑皮心中,对刘海更是有一份特别的孺慕之情。
黑皮等人自打米价贵了,就没有吃饱过,几个孩子中已经有饿的走不动的,正在山神庙中等着饿死,却不料刘海挨个连抱带背地带到了家里。
黑皮见刘海忙得满头大汗,忙带着大些的孩子拾柴烧锅,还想去帮忙挑水却被刘海阻了。
刘海怕他们饿的久了吃坏肚子,先盛了稀的一人喝了一碗,然后才把干的端上来。
看着香喷喷的热饭,甚至还有煎鱼和肉汤,黑皮等人眼睛都瞪圆了,却都没有动筷子。牛眼儿是老大的弟弟,平时一伙孩子里他是最受宠的,刚想伸手去拿,却被黑皮一筷子敲在手上:“别动!”
刘海有点疑惑:“怎么都不动筷子?”
黑皮有点不好意思:“海叔你快吃吧,家里人吃完我们再吃。”
他们惯常吃的都是剩饭,直觉这些好吃饭菜都是给主人留的。
刘海听了心疼不已:“这些就是专门给你们做的,以后你们饿了就到海叔这里来,海叔家的锅大,柴禾多,够你们吃的。”
黑皮听了这才下令开吃。一通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汤汤水水都解决得一滴不剩,又叫几个大点的孩子去刷碗筷。一切收拾停当以后,黑皮叫了其余孩子,扑通一声齐刷刷跪下,他们对着刘海胡乱磕了几个头,把正在喂那几个饿病了的孩子吃东西的刘海吓了一跳:“这是做什么?你们快起来!”
黑皮道:“爹!”
其他孩子都是唯他马首是瞻,齐刷刷的道:“爹!”
刘海脸都红了:“我……我已经有孩子了,你们快起来。”
黑皮也听村里人说过刘海没成亲就有了孩子的事,还有长舌妇说刘海跟个男人厮混等等,为这,他还跑那女人家里扮鬼吓唬过她,给刘海出气!
虽然有了孩子,海叔还是愿意给自己吃食,管这帮没人要的孩子,世道人心,为了不饿死,为了这份恩情,当然怎么样都要认下这个爹的!
“海叔,牛眼儿很乖的,您就认下他吧,牛眼儿!”
见刘海一副为难害羞的样子,黑皮开始讨价还价。
牛眼儿也乖觉,马上直着嗓子大喊了一声:“爹!”
刘海脸更红了:“我……我……”
还好吴宗伦回来的早,他站在院门外就听到有孩子吵嚷着叫“爹”的声音,进门见刘海被几个孩子围着叫爹,正满脸通红地难以应付,沉声道:“吵什么?!”
院子里顿时静了下来,黑皮见了吴宗伦,想起这人就是海叔的“相好”,心想看这人的长相气势八成是海叔的老公(?)了。虽然不太情愿,还是心情复杂地跪下,朝吴宗伦干脆利落地也叫了声:“爹!”
其他孩子见了,也都叫起来。
吴宗伦哑然失笑,上下打量这孩子,十岁上下年纪,眼神里却透着与年纪不符的成熟世故。
他见刘海为难,故意上前道:“叫什么爹?每日来吃饭还不够麻烦人的么?还想认爹?”
刘海低声道:“吴大哥……”
黑皮回嘴:“爹!我们不会白吃饭的!家里有什么活都让我们做好了,我们吃的也少,半饱就行!”
吴宗伦见刘海心疼的样子,道:“叫爹不合适,以后就叫干爹吧。今后到了饭点过来,可有一样,不能白吃饭,能扫地的扫地,能拣柴的拣柴,听懂了没?”
黑皮眼神亮晶晶的抬头:“懂了!干爹!”
刘海也笑了,其实他早就看这些孩子可怜,想帮他们一把,可是自己能力毕竟有限,家中的收入大半是吴宗伦挣来的,他有时真张不开嘴,见吴宗伦欣然接受这些孩子,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说不出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