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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如何妥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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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你去哈尔滨,一定要快点回来啊!”顾淳面对单纯而固执的儿子,每次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装着收拾行李,不敢抬眼面对儿子清纯而祈求的目光。
“好不好啊?爸爸?”顾阔再次央求,懂事的跟在父亲身后转来转去。
“怎么回答你呢?儿子,我会尽快的,但要看事情多不多,如果要办的事情很多就要回来的慢一点,你在家要听明兰阿姨的话,好好学习,照顾好妹妹......”顾淳说的虽然都是应付儿子的客套话,但心底却感觉到了一种作为父亲不可推卸的责任,像阵阵凉风掠过——人活着,不光只是情天恨海,海誓山盟。
郝娜只是远远地观望着眼前的情景,装作无心无虑的样子。她知道,手中的沙已经所剩无几了,索性把手摊开,任风吹沙走吧。她深知,在和丈夫的感情问题上,她已经缴械投降,任意他人处置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的本分,无甚他求。
她象等待天气变化般等待丈夫的归去来兮。
她自导自演着家庭里她一个人的角色——尽心尽力演好母亲、儿媳,至于妻子,那是前世的事情,今生已不关她事。她甚至不想知道除了眼前发生的场景以外的任何有关或无关的事,哪怕是她的家事抑或丈夫生意上的事情。
但装着无心的她,却对丈夫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这完全得力于她家的保姆,一个百事通一样的人物——郝明兰。因为同姓,在家政服务中心,郝娜一眼就认定了她。郝明兰比郝娜小三岁,因为要供养在韩国读艺术的女儿,辞去公职做起了全职保姆。高薪的她,在顾家八面玲珑,上下讨欢心。
郝娜完全离不开郝明兰的照顾与陪伴了:她两个孩子的学业、家人的饮食起居,甚至连她与丈夫的感情维系。在明兰的庇护下,她完全装作一个局外人,静观风云。
“顾老师,”郝明兰从一进顾家,就客气地称号顾淳为老师。他一开始有点不习惯,渐渐的,他感觉到了郝明兰的精明与心机,智慧与善良,逐渐感觉到随便能叫陌生人为老师的人的谦卑与含而不露的才智,因此,每次都很礼貌地回应“您有事吗?没关系,尽管说......”
“我是想问一下,顾绰的幼儿园,是您定,还是我们定呢?”尽管郝明兰在郝娜的要求下已经跑遍了周边所有的幼儿园,对各大幼儿园的设施、师资力量等作了完全准确的统计,并咨询了教育界有关人士,还是要等一家之主最后定夺。
“你们定好了,无论公立还是私立,母语还是双语,方便上下学就好,现在老师的责任心都很强,在哪儿上都一样。”顾淳说着,抬眼望了一眼在楼梯口若无其事哄女儿玩耍的郝娜,“你说呢?”
“也可以。”郝娜对丈夫的主动搭话已经不抱任何幻想了。她要的是这个家,一个丈夫偶尔出没的家,无所谓美满,便轻描淡写地回答。
顾阔一直紧跟着父亲走出大门外,眼泪一瀑十里的望着父亲的车绝尘而去,悄无声息的他,转身望着大门里垂首低眉的母亲:爸爸很快就会回来的。顾阔似有明谙世事的本领了,郝娜心中顿时升起希望的光芒,微笑着回应儿子:好男儿志在四方,你长大了也会远离家的。
顾淳一上飞机,心比飞机先到了哈尔滨。
“哥哥,你真烦人!原来有个哥哥,这么麻烦啊?你老管着我干嘛?”
“哥哥,对不起,昨晚的五道难题我做到第二道就睡着了。我也不想啊?是上下眼皮不听话,总往一起粘,要不你做出答案给我,我背答案吧。”
“如果你永远是我的哥哥就好了。”
......
顾淳本想在两个多小时的飞机上草定一个有关房地产方面的协议,却在回忆中度过了大部分时间。当他再次回到现实,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心:竟然忘记了顾佳瑶十年。那是一个人一生中精力最旺盛的十年啊,为何记忆里淡漠了往事?只为所有的人生大事都要在这十年里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成家?立业?是啊?一个自私自利的家伙,他在心里自责自怜道。
“十年,人生几个十年可以与伊共享?”他欠缺了她十年的光阴,他要追回来。
“在等我吗?”顾淳在心里对佳瑶说。他疾步走出机舱,不自觉的四顾,尽管他知道,没有人接机,但他的目光还是在人群中不停地搜索着,仿佛等待奇迹出现似的。
直到他走出机场的大厅,没有熟人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随便搭乘一辆出租,直奔东方巴黎小区自己的家。
由于提前两天让朋友帮忙叫了家政,家里打扫的很干净。这个朋友也只是生意上刚刚结识的吴总,吴文臣,一个在房地产业待人谦和,事业如日中天的哈尔滨本地人,顾淳在他的庇护下,很快对此行业入了门。顾淳一贯的交友法宝:友情在细节处辨明真伪,如此细小的家事,可见他与吴总亲如兄弟般的友谊。
吴总也如此心细到连问一声顾淳何时抵达哈尔滨都没有,免得对方有所不便。
吴文臣喜欢广交朋友,特别是在商业界,他的致富法宝:精诚合作、双利共赢。他积极吸纳各方财源,广交业内人士。
顾淳正是看中了吴文臣的精明,与其联手,拿下了哈尔滨最繁华的道里街中段,等待拆迁政策一公布,立马投资一亿八千万。
顾淳的烹调手艺在哈尔滨的家也终于派上了用场。他一个人在家就餐却认真到事无巨细的程度。没有妻儿环绕,他是如此有板有眼的洗衣、做饭、清理家什。一个人的生活,其实离不开顾佳瑶的如影随形,她出现在他的一日三餐以及所有的生活罅隙里。
他白天谈生意,晚上回到家无论多晚,他都会伫立窗前良久,那里是可以望见佳瑶的方向,她总是给他无限的向往与遐思……甚至她的笑声也会从窗前不停地传来,仿佛天籁,总会在他迷失的路上指引方向。
回头过往,他似乎恍然有悟:是她指引了他的求学路,事业路,甚至今后的人生路都要受她的指使,那就做一尊她生命里的门徒,化石为奴吧。
他不自觉地做佳瑶曾经喜欢吃的饭菜:南瓜炖小鸡、爆炒辣子鸡、鸡脯肉水煮丸子。那是顾佳瑶初中时代去他父母家时,她的母亲用来招待贵客的菜品,也是佳瑶每次去时最喜欢吃的三道农家菜。
农村的土鸡随时养着,遇到没有南瓜、辣椒的时节,顾淳的母亲总会多杀两只鸡,做水煮丸子,上世纪八十年代徐州地区的农村并不富裕,但顾淳父母的厚爱已经给了顾佳瑶终生抹不去的记忆,只是人生如戏,世事难料,她的一步走错,便永远改变了自己与顾淳一家相连的命运,从此各奔天涯。
“真的从此没有瓜葛了?不会的。”顾淳自问自答。
“没有哪个妻子,愿意让丈夫在外面另起锅灶的。你应该去哈尔滨看一下,听说顾总在那里买了房子,那里也应该是你的家呀?”保姆郝明兰拿出替主人担忧的架势,替郝娜打抱不平。
“随他去好了。”郝娜表面镇静,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丈夫不说带她去,她怎么好强求。他不再闹着跟她离婚已经万幸了,毕竟一对从初中就相知的恋人,因为自己的坚持,使得他们不能走到一起,已经是良心不安了。她甘愿做一颗水草,随波生长,哪里还有自己的阵地。
郝娜走进换衣间,穿戴整齐后挎上女儿满月时顾淳给他买的礼物:一个价值不菲的香包。包里她和顾淳绑定的银行卡依然在,她开包看了一眼,顿感泪腺酸涩,五味杂陈。
她欣赏丈夫达到崇拜的地步。
“今生有他,为何又要失去?”她常在寂静星稀的深夜不由自主的醒来,思考如此深奥的问题。她没有太深的学问,初中毕业后听从父亲的安排,先是跟着乡村懂医术的爷爷学中医,一年半后转行学酒店管理,再次半途而废后来到一家五星级酒店打工,认识顾淳的那一年,她刚好做了大堂经理,能说会道的她,一时吸引了顾淳的注意。那时的顾淳事业刚刚起步,身边正需要有这么一个精明能干的贤内助,经人介绍,很快两人领了结婚证。
自从走进顾家,郝娜就懂得讨每个人的欢心,她知道那是爱情的力量,让她迷失在顾淳的国度里。
她对公婆的孝敬是远近闻名的;她对丈夫的体贴入微是人尽皆知的;她对顾淳沾亲带故的支援是享誉四方的……
在这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家里,郝娜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自己如今会处于如此尴尬的境地:想进无门,想退无缝。
她把所有的希望只好寄托在一双儿女身上。顾阔一天天长大,眉宇间像极了父亲,就连走路的姿势也越来越像了。顾绰的嘴巴和顾淳的一模一样:微翘的唇线、上扬的嘴角与一对酒窝呼应着,就是生气的时候也是如此招人喜欢。面对上天赐给她的这些礼物,郝娜时常感激涕零,她常常面对着孩子们发呆:生命真是有无限的奇迹。难道是自己过去的十年享用了过多的上天恩赐,所以现在要被索回,她怎样做才能坚守住眼前的一切?她开始变得越来越谨小慎微了。
“明兰,你在家好好照看孩子们,我去美容院啦。”整容很成功的郝娜,在做定期保养,每周一到两次。
“知道啦,你放心去吧。”保姆郝明兰勤快利索,心地善良,成为了郝娜人生低谷时期的帮手与知己。
“娜姐,你越来越年轻了。”美容师晓昕不但长相甜美、声音轻柔,而且热情周到、聪明伶俐。
“是吗?那是你们老板的手艺好。”郝娜一进门把包交给晓昕,边换鞋边往里屋探身,隔着玻璃窗,她看到老板王凯正在给一名年轻的顾客做隆鼻手术,献血流满了顾客的下巴。
“我当时手术时也是这么惨不忍睹的?”郝娜抽回身,转头对晓昕说。
“你和她不同,你是全脸,她只做鼻子。”晓昕表情自然地说。
“是啊,全脸!想想都后怕。”郝娜说着,全身打了个冷战,表情怪异,她在佩服自己当初的勇气,为了挽回丈夫的心,她做了最大的让步后做了最后的挣扎……
追溯着岁月的流逝,郝娜的面容如今已然成为了过往里顾佳瑶留在顾淳心壁上那转瞬即逝又仿佛不可消融的冰山记忆一角,那只是高中毕业时顾佳瑶印在顾淳脑海里转身离去前的惊鸿一瞥,此刻让郝娜演绎得啼笑皆非、真假难辨。
而郝娜不知道,如今的顾佳瑶在顾淳的心里,已随着苏州的不期而遇、哈尔滨的几次重逢,重塑了形象,这是郝娜无从追踪的印迹。顾淳再也不会让佳瑶受到任何的委屈和冷嘲热讽。
“娜姐,你皮肤保养的太成功了。”美容师晓昕望着镜子里郝娜白皙如十八岁少女般水嫩的容颜,恭维道。
“是吗?在你们这里钱是不白花。”郝娜斥巨资打造形象,目的只为一个:挽回丈夫的心。可她不知道顾淳要的不是和佳瑶一样花容月貌的外表,而是佳瑶长在他心里的那颗纯洁的心灵,一颗让他自己都无法分清彼此的灵魂。
郝娜凝视着镜子里自己那双因整容而变得陌生的目光,透过它们周围皮肤的光亮,以及重新组合的面庞的轮廓,她影影绰绰看到了顾佳瑶从她的眼睛里走出,空明而梦幻,此刻她真真切切感觉到自己已经成为了顾佳瑶,一个让丈夫刻骨铭心的自己,她的嘴角开始泛起得意转而又心酸的涟漪。
郝娜躺在美容床上,清心闭目,接受着晓昕的洗礼……
“喂……丁医生,是我,郝娜……好的,十分钟后再见。”心理医生丁灏是郝娜去年整容后刚刚结识的,是美容院老板王一涵推荐给她的全国颇具权威的心理专家。电话里,丁医生热情而体贴,声音沉稳而柔魅。郝娜毫无顾虑,他的随时恭候,俨然成为郝娜的私人医生。
郝娜自从整容后,每次走出美容院,紧接着便去趟丁医生那里。丁灏是在日本留学期间结识的汪一涵。根据多年的经验,王一涵每次在给她的病人整容后都要给其介绍一位心理医生,以便配合术后心理上的康复。
王一涵的母亲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她是上海一家旗袍店的老板,见多识广。她的三个儿子,分别被送到国外读书。大儿子去德国学习法律,二儿子去法国学厨艺,小儿子也就是王一涵去日本专攻医学美容。
在日本,王一涵在大阪的一家咖啡馆结识了心理医生丁灏,俩人一见如故,从此成为了生意上的伙伴,也是生活中的挚友。
丁灏在苏州开设多家心理咨询机构,员工数百。郝娜去了丁灏经常办公的“心灵之家”。
“娜姐好!”郝娜因提前预约,丁灏早已起身等候,哈腰伸手。
“你好!”郝娜疾步向前,伸出的右手被丁灏一直握着领她进门入座。
“娜姐的气色越来越红润,表里如一;再看你的目光,清澈见底。说明娜姐有超凡的生活应对能力……”郝娜被丁灏隐含禅意的赞美所感动,几乎句句直抵她心灵的深处,直入她生命中隐疾的死穴,顿感整个身心轻松与愉悦起来。
“你这里不愧为‘心灵的家园’,我一进门看到你,那些前世今生的沉冤就开始离我远去。丁灏,你是神,我郝娜的神。”郝娜在商场跟着丈夫沉浮多年,什么样的歇语妙言没听过,她开始班门弄斧,却也真实的可信。
“娜姐过奖,你来到这里,这里就是你的家。”丁灏对每一个患者都是这么说的。
家!郝娜感觉不到家对她意味着什么,在她的心里早已没有对家的感念了。
“说说这几天有什么事最吸引你?”丁灏看到郝娜对他说的“家”无动于衷的表情,言归正传。
丁灏前期已经帮助郝娜走出了因整容而留下的心理阴影。现在正逐步帮助郝娜减轻婚姻带给她的伤害。
丁灏很明白自己在郝娜面前的社会角色,一个心理医生,他所能给患者的是激发他们内在的生存力量。
“顾淳他……”郝娜欲言又止。
“把他当作亲人,一个普通的亲人,随便什么亲人。”丁灏注视着郝娜有点游离的目光,“看着我,具体说出顾淳除了丈夫之外在你心中最想是你什么人?”
“孩子,一个永远都不要长大的孩子。”郝娜毫不犹豫地说。
“他是你的孩子,很好!但孩子一定要长大,长大的孩子可以挣钱养家。”丁灏顺水推舟地说,仿佛在和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谈心。
丁灏知道,她改变不了郝娜的人生境遇,但可以改变郝娜的处世心态,给她的困境设置一个出口,共她的灵魂自由的出入。
通过对郝娜的接触,丁灏对那个让郝娜甘愿放弃自己,令她的丈夫着迷的顾佳瑶逐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希望有一天可以拜谒她,一解好奇之意。
……
告别了丁灏,郝娜一个人走在苏州最繁华的商业大街上,随意欣赏着周围的花花世界。初夏的黄昏,风暖星隐,她在回味着丁医生的忠告:要想守住家,唯一的办法就是放任家里的每一个人,放任就是给他们自由,当然放任的还有她自己。
她开始计划着明天约几个朋友来家里聊天、品茶,顺便探讨一下育儿常识,临近家门时,微笑挂满她的两颊……
顾佳瑶求子不成,整日沉迷在书海里。她突然想起丈夫要领她去国外度假的事,又觉得和他两个人去没意思,便没有征得秦章的同意就给张晓莉打了电话:“晓莉,我们结伴去欧洲旅行怎么样?你带着我,我带着钱。”
晓莉有午休的嗜好,一般最讨厌进入梦境时被人打扰,听到电话铃,不情愿地随手捞过手机,屏幕显示佳瑶,先是小有惊喜,又听是去旅游,且是免费的,立刻从床上跳起,一边回应“好啊!明天就出发!”一边跑到客厅连转了三圈,她的舞姿本来就很美,加上她常年练习瑜伽,身体柔韧而飘逸。
她几乎具备了一个成熟单身女人的所有优点,有品位的生活让她独处成癖,自顾自乐。
晓莉在国税局工作,业余更多的时间是品茶读书,研习瑜伽,因为酷爱旅游,摄影技术也略知一二。
晓莉家的客厅有个套间,是她独自或和朋友聊天时专门的书房兼茶室,此刻,她挂断佳瑶的电话,为自己冲上茶,一只手扶弄着“茶道六君子”所有所思起来,她联想最多的是秦章,她希望此次旅行他也能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