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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十章 ...
在蒋经国强力干预之下,国防部那道拘捕马汉山的军令被暂缓执行,假威而来的徐铁英不仅兴兴而来悻悻而归,连自己的秘书都没能带回警察局,这让他前所未有地领略到了什么叫拳怕少壮。默许对于清琢的诽谤中伤而任由其调离,同意将孙朝忠扔进西山监狱来平息方孟敖对崔中石之死的怒火,甚至为了保住飞行大队,不惜授意王蒲忱冒着生命危险对抗华北剿总。
这一招一式都是丝毫不留后路的以命相搏,但不得不承认,他们就快要赌赢了。
谁能控制方孟敖,谁才是真正扼住了方步亭和北平分行的咽喉。这个道理徐铁英并非不懂,只是他偏偏对这位软硬不吃的空军上校全然无计可施,否则也不必如此兜兜转转捭阖于北平分行和华北剿总之间机关算尽。哪知方步亭一心只顾护犊,根本没有立场可言,嘴上说着同舟共济,实际却是安坐钓鱼台,死道友不死贫道。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打仗就是烧钱,有奶才是亲娘。如果真让少壮派借由币制改革完成了权力洗牌,方步亭即便是根蛰过人的墙头草,也是掌控平津命脉的一等分行经理。金库里的国帑又不会讲话,到时只需改旗易帜反咬中统一口,谁是弃子还不是一目了然。
想到这些,徐铁英只觉唇焦口燥、胸闷气短,他狠狠扯开黏在身上那件乌沉沉制服的领口,窒息濒死般粗喘着,然后任由自己颓唐无相地陷进椅子里,目光呆滞地僵视着窗外一望无垠的夜色,只想就此昏睡过去,最好一觉睡到这个党国垮台。
但就算在梦里,也依然不得安宁。
比夜色更深重的黑暗尽头,隐隐约约有星点亮斑渐行渐近。徐铁英皱起眉头聚睛望去,眼前出现的竟是曾可达的面容,而那荧荧闪烁的爝火微光,正来自他的一双眼睛。徐铁英蔑然撇了撇嘴角,如驱赶蚊蝇一般挥手去拂这个幻象,可那张方正的江西汉子脸庞却并未消散,反倒显得愈加清晰,在他身后,一袭长衫、文质彬彬的梁经纶也翩然步来。
徐铁英转头想要喊人,却发现自己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身后层层叠叠不断涌现一个又一个身影。其中有些他认得,比如秀美明艳的于清琢;有些他看着熟悉却叫不出名字,比如跟在曾可达旁边的那个副官;而更多的,则是无数看不真切的陌生面孔。
那一双双杳杳幢幢的眼睛如逆风执炬,把空气都烧得火热。徐铁英惊骇之间拼尽全力试图逃离,却感到一阵钻心剧痛从掌中传来,随即一股血腥味道窜入鼻腔,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凌晨的风把窗户吹得半开半闭,金属窗框发出尖细的刮擦声幽咽响起。徐铁英揉了揉太阳穴,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从椅子上跌落在地,还带倒了一盏茶杯,让瓷片结结实实扎进左手,在地面洇出一滩暗红色掌印。他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扶着桌沿站起,却在望向窗外的瞬间瞳孔骤然缩紧:那扇摇摇晃晃的玻璃上,模模糊糊映出了一副疲态尽显的躯壳。
徐铁英眯起眼睛盯着镜像中的自己半晌,忽然哂笑出声:
人无再少年,原来自己已经这么老了。
他扬手把窗户用力一推,居高临下远眺着气度森严的北平城。
专胜者未必克,挟疑者未必败。富则多事,寿则多辱。
少壮派如此来势汹汹,牵连的绝不仅是他徐铁英一人。红党不会放任方孟敖彻底倒向蒋经国,中央党部更不会坐视平津重镇落入预备干部局的掌控之中,甚至总统圣意其实也颇为耐人寻味:既希望藉由反腐重获美国信任,又惧怕东宫以反腐为名、行夺权之实。
父与子、党与国,分明已然貌合神离。
徐铁英迎着晨风一颗一颗系好纽扣,回到办公桌前坐定。拉开抽屉拿出一叠标有全国党员通讯局蓝头笺印的公文稿纸,用镇尺展平,从上衣口袋里抽出钢笔,拧开墨水瓶吸饱了胆囊,略一思忖,伏案写下一行标题:
《关于保护蒋经国同志的报告》
逞匹夫之勇未必都是下策,或许自己此前就是瞻前顾后思虑太多,才会被处处掣肘受制于人。诚然,他一介中统老党棍,文不能提笔定乾坤、武不能上马安天下,但若论嗅觉灵敏、见缝拆台,恐怕整个铁血救国会也没谁堪称敌手。他们利用方家父子同室操戈把北平搅成了一锅粥,那么如果踹被窝的换成了蒋家父子呢?想到这里,公文纸立刻又落下四个大字:
“总裁钧鉴。”
鲜血从左手掌心缓缓渗出,徐铁英却对这点疼痛恍若未觉,笔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滞:
近期针对铁血救国会人员调查结果如下:
不利于经国同志的人员:
……
有利于经国同志的人员:
……
“孙秘书!”
习惯使然地朝屏风后喊了两声却不见回应,徐铁英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已经是孤家寡人,昨晚的愤懑之气顿时重新涌上心尖。他丢下钢笔和姓名私章,阖上双目重重仰在椅背里,深吸一口气然后睁开眼一点一点吐出,慢慢坐直身体,把电话机扯到跟前,拎起话筒喑哑说道:
“请单副局长来一趟办公室。”
放下电话,他看了看桌上这几页薄薄的公文纸,又重新拿起钢笔,换了个称呼写道:
陈部长台鉴:
谨有北平警察局副局长单福明,公忠体国、材堪盘错,现推举为北平警备侦缉处一科科长。
徐铁英敬拜
民国三十七年八月十日
最后一笔刚刚写就,单福明的声音正好从门口响亮传来:
“报告!”
徐铁英降尊纡贵,亲自过去开了门,却也只让他进到门边站定,然后把两枚信封递了过去:
“单副局长,你现在持我手令马上去机场,赶最早班次飞南京,将这两封信面交陈果夫部长。”
单福明应了声是就要去接,徐铁英却捏着信封没有松手:
“记住,要当面、亲手,交给陈部长。”
看到单福明那张冒油圆脸浮现的疑惑表情,徐铁英心里骂了句蠢货,却带着更加亲善温和的笑意把信封交错捻开,让其中没有粘口的那枚正对向他。单福明颤巍巍抽出信纸,定睛瞅了半晌,眼中倏然光芒大盛,急急抬头征询似的望向徐铁英,但他却一言不发,只是那么意味深长地瞧着自己。单福明心里顿时一片雪亮,合腿并拢,黑黢黢的军靴撞出一声重响:
“局座大恩,福明肝脑涂地亦不能报其万一。您放心,属下此去定然不辱使命!”
徐铁英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放松力道将信件交给他,摆手示意快去快回。望着单福明因为过分激动而脚底打滑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徐铁英这才彻底如释重负地关上门,回身就近坐在了孙朝忠日常办公的位置,悠悠然点上一支烟,咬在嘴里细细嘬着。
是时候轮到自己这位老党员来给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壮派上一堂课了:
铁会锈、血会凉,预备干部还不是干部,铁血也救不了中华民国。
云淡月隐、晨星寥落,东方天际线此时已经泛出一轮浅浅霞光,像滞留在刀锋边缘的一弯殷殷血迹,又像即将破腹而出的新生婴孩。
王蒲忱在西山监狱度过了一个彻夜未眠的晚上,安顿好马汉山以后,蒋经国密电接踵而至。
北平民调会贪腐案,华府终于松口,只要归还美国公司三百二十万利润,现停在公海的那艘满载钱粮的货船就可以进港。总统龙颜大悦之下,皇亲国戚纷纷见风使舵,平津几家大商行振臂一呼,不仅凑齐了钱,还附赠一千吨粮食来帮助政府兑现对北平师生许诺的空头支票。
一夜之间,难产多时的币制改革终于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因此第二封密电就是关于平津地区行动方案的“孔雀东南飞”计划。方孟敖,代号焦仲卿,将继续借助北平分行账本打击贪腐,并在改革开始以后负责物资运输以保证市场供需;梁经纶,代号刘兰芝,一方面凭借学联领袖身份控制舆论,另外则协助何其沧制定细则来进一步争取美援。
交易、欺骗、妥协、牺牲,在一局局鲜血淋漓的博弈之后,这场豪赌他们看起来就快要赢了。
回到四合院,朝阳在地面铺垫出一层朦胧暖意。房间窗户没有透出任何光线,只有前厅玄关留了一盏罩在笼碟里的小小油灯,投映下一粒亮斑在青石板上随风轻轻摇晃,看来于清琢还没有醒。王蒲忱放轻脚步,先转去浴室冲了澡,换过一件白衬衫,并不急着维持仪容,而是任由领口散开,衣袖也挽到手肘,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推门走进卧室。
但于清琢居然不在。
她的军装熨烫平整放在床边,显然是准备出门,只是不知道现在这么大清早又去了哪里。王蒲忱往前几步,目光随即被桌上一本软抄笔记吸引,封面写着一个代表于清琢名字缩写的字母T,在暖暖的曙色里漾着淡淡的墨光。随手摊开,正翻到一幅女童尺寸的翻领长裙样式草图,看上去很是铺张的布料用量裁剪出繁复精致的线条,彰显着和平时代的物阜民丰。虽然只是素描,但他仍旧能从中依稀窥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朝自己摇摇晃晃跑来。
想起来于清琢这个月好像错过了月信,王蒲忱心里的某根弦忽然极尽柔软地陷落下去。
他细长的手指从那一幅幅素描边沿小心翼翼抚过,偶尔力气稍重几分,让指尖沾上了碳粉,就立刻会有些紧张地蜷缩回来。眼前那个小姑娘似乎真的被他扯疼了辫子,瘪着嘴委屈唧唧地仰起脸,待到四目相交,却又朝他甜甜笑了出来,一双杏眼幽黑明亮、酷肖于清琢。
叮——
响亮的电话铃声突然从客厅急促传来,唤醒了他的南柯梦。
能拨到这里的人屈指可数,而且定然万分火急。王蒲忱合上笔记,快步朝客厅走去,同时单手迅速将衬衫领口收紧。正当他捋下衣袖准备系扣时,却被电话里的奉化口音惊怔在原地。
“焦仲卿有变。”
就在刚才,方孟敖,这位国军王牌飞行员兼孔雀东南飞计划核心人物,带着国府经济顾问何其沧的女儿何孝钰,一路飙车从京石公路呼啸而过。王蒲忱瞬间敛眉成川,下意识地去寻望墙上挂着的北平战区军事要塞图,一时竟忘记了自己此刻并非身在西山监狱站长室。结果这一抬眼,看见的却是手上拎着一只纸袋、风尘仆仆归来的于清琢。
王蒲忱紧绷的神情稍稍舒缓,但也只是极快地朝她点了点头,就立即回束心神,重新专注于电话内容。他业务水准也着实过硬,阖眸思忖片刻,竟在黑暗中将地图详略凭空想象出来。
“是,那里已经过了三十五军的外城防线。西南方向再往前的话,应该就是卢沟桥。”
王蒲忱脑海中绘出的公路线随着电话里蒋经国的询问一路迤逦向前,他向虚空中伸出手,想在卢沟桥岗亭的位置划一个标记,掌心刚巧就被轻轻塞进来一支铅笔。睁开眼,发现于清琢正在桌前把北平地图朝他快速铺开。一双黛眉紧锁,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蒲忱明白。这就给曾督察去电话,请他处理,随时向您报告。”
蒋经国简短应答之后就结束了通话,似乎心情也有些低落。王蒲忱则没有放下话筒,而是清了清喉咙,然后果断按掉叉簧、重新拨转号码盘,语气依旧是惯常的无波无澜不见喜怒:
“这里是保密局北平站,请接国防部调查组曾可达将军。”
在等待对面接听的短暂空暇里,他歪过肩膀夹住听筒,转向于清琢的侧脸雪消冰融,腾出的胳膊松松揽过她腰间,抬手去沾她额头沁出的一层薄汗,用避免声带震动的气息耳语道:
“你现在应该多休息。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晚上尽量赶回来做。”
于清琢从臂弯里斜望他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扭身踮起脚尖,用张开的手指把王蒲忱还有些湿哒哒的头发向后拢顺。发生这种事,估计他今晚是不太可能有空回来了。
方孟敖性情率真、不善伪装,更无法在于清琢这位谍情专家面前蒙混过关。昨天在西郊军营,他明明已经被预备干部局打动,所以才会今天一大早就直奔北平分行查账。可此时却突然离席去找何孝钰,这绝非陷于情爱的一时冲动,而是红党的快速反应:他们显然已经意识到,如果再不和他恢复组织关系,恐怕就会流失这位崔中石用生命守护的特别党员。
“北平分行还有红党。”
放下曾可达的电话,王蒲忱和于清琢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事到如今,他们实际上已经丧失了主动权。想到这里,两人脸上飞过一抹绝望,几乎是咬着牙把那个名字说了出来:
“谢培东。”
此人既是方孟敖信任的长辈,也是方步亭的左膀右臂。作为孔雀东南飞计划的主角之一,方孟敖是不是红党本来无关紧要,但如果放任他和谢培东暗通款曲,那整个币制改革将毫无遮掩,完全向红党敞开大门。可实施调查,又会激怒方步亭,进而丢掉北平分行的支持。
更为棘手的是,主动权甚至也并不掌握在谢培东手里,而在两百多公里外的西柏坡。
“其实要是他们出来阻挠,事情反而容易。但就怕他们不出来。”
那意味着,在红党看来,再轰轰烈烈的币制改革,也挽救不了这个行将就木的国民政府。
“那我们就撕开一个突破口。”
已经把深褐色中山装风纪扣搭好的王蒲忱细细摩挲着一支有些老旧的派克钢笔,直到确认完全不染纤尘,才珍而重之插进胸前口袋,眼底却泛出与这份柔情丝毫不符的阴森寒意。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
红党喜欢讲理想谈信念,不过是以坦诚对坦诚、用真心换真心,国民党自然也可以如法炮制。如果还有什么可以挽回磐石无转移的焦仲卿,那一定是蒲苇纫如丝的刘兰芝。只是梁经纶肩负多重身份,如果要让他施展全力重新争取方孟敖,那就必须为他杜绝后患。
尽管现在北平地下党既不串连工运也不煽动学生,但潜龙勿用,蛰伏本身就代表着隐患。
虽然没见过刘初五,但抓捕邹静绮时的几次交锋还是让王蒲忱一叶知秋,品出几分江湖帮派的味道。这种人可以为同志殒身不恤,却最难跟自身和解。根据梁经纶的情报,红党近期试图转移几所大学的支部书记去解放区。如果其中横生枝节,那么身为行动负责人,这位青帮的红旗老五想必不会袖手旁观。既然如此,那就不妨以严春明为饵,诱捕刘初五。
没有地下武装的掩护,经济战线也就孤掌难鸣了。
“这还不够。”
同样穿戴整齐的于清琢从卧室走来,手里搭了件刚刚熨好的条纹褶裙。王蒲忱微一恍惚,隐约觉得那副款式好像有点熟悉。于清琢把裙子收进早晨带回的纸袋里,转过来示意要用一下电话。王蒲忱侧身让开位置,目光却仍在端详那条褶裙。
“王副官吗,我是于清琢。哎,不要告诉曾督察!”
她提高音量阻拦住电话对面的王副官,抬腕看了眼手表,继续说道:
“晚上五点,你找几个青年军学生,拉两辆黄包车到荣军招待所,接邹谨之顾问去何府。”
梁经纶不仅是安插在北平地下党的卧底,还是国府经济顾问的得力助手。尽快出台币制改革实施细则、争取美国进一步援助,是他所有使命的重中之重,而邹谨之恰好是这项任务最合适的替代人选。但该演的戏份还得做足,因为表面上看,于清琢应该根本不知道邹静绮身在北平,更不应该会参与绑架勒索。所以首先必须扯出何其沧的大旗来兼顾面子里子,让一切名正言顺;其次行动要快,否则等邹谨之接到了女儿,是绝不肯再略作停留的。
邹谨之到北平了?
王蒲忱脸色顿时一滞,意识到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还没有跟于清琢解释:邹静绮的死。
他向来记忆超群,所以与其说忘记,倒不如说是潜意识的逃避。理智上,他十分清楚即将面临怎样的狂风暴雨,但内心深处却奢望着那一天能来的晚一些、再晚一些。可就在这时,他忽然心念电转,明白了那条褶裙之所以眼熟,是因为跟刚才在软抄本里看见的素描一模一样。而当时明明有标注在旁边、只不过被自己忽视的尺寸,比照的是六七岁女童的身量。
邹静绮的女儿张姝,今年六岁。
王蒲忱感到后背爬上一片细细凉凉的冷汗,有什么龟裂破碎的轰然巨响重重砸来,自己却毫无还手之力。处决邹静绮和杨佩鸾,关系到币制改革大局,他并不后悔。但这件事真正难以启齿的关键,是无论背后有什么隐衷,客观上他的确利用了于清琢,他让于清琢成为了帮凶。
“你不会是不打算放人了吧?”
觉察出王蒲忱稍纵即逝的紧张,于清琢箭步迫近,微微眯起的杏眼里闪烁着无望的期待。
霎时间,万籁俱寂。仿佛一沟绝望的死水,吹不起半点漪沦。直到窗外掠过一群飞鸟,才有几声莺雀早啼从牖棂间的罅隙里飘进来,向这一潭不见底的深海投下一枝小花。
“静绮……是不是已经死了?”
王蒲忱长久的沉默,让于清琢脸上的血色慢慢消褪成惨淡的青灰,而那双黑白分明的剪水瞳眸却逐渐凝固为刺眼的红,最后汇聚出一腔尖锐嘶喊排山倒海汹涌而来。
“你答应过我的!”
滚烫的热泪夺眶而出,仿佛爎烙在脸上似的,无论伸手抹多少次都挥之不去。从眉峰到脚跟,于清琢感到自己对每一寸肌肤都失去了控制,踉跄几步试图去抓旁边的椅背慢慢站稳,可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居然会扑空,瞬间连人带椅一起朝地面跌坐下去。
当的一声,木椅翻到在地,但她被王蒲忱稳稳托住,毫发无伤。
“我答应过静绮的!”
于清琢低吼一声挣脱出来,有些艰难地扶起椅子蹲坐上去。肘关节支着膝盖,脑袋深深埋进手里,肩膀随着断断续续的呜咽起起伏伏。王蒲忱觉得心脏有一丝丝棉絮似的东西正随着逐渐紊乱的呼吸而一点一点被抽离,胸腔涌起一缕入骨锥痛,牵动出一轮剧烈的咳嗽。
游走在明暗之间,从南昌到北平,穹顶璀璨的启明星都是他唯一的光源。但十年太久,久到他险些忘记,于清琢随时都可以轻而易举收回所有慷慨的馈赠,让自己一无所有。可已经习惯了光明,又怎么甘心沉沦于黑暗。他拒绝失去,他要最后一搏。
“邹静绮猜到了梁经纶铁血救国会的身份,当时真的没有其他办法。清琢,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对你隐瞒什么,只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不失去你。”
王蒲忱单膝半跪在于清琢面前,小心却又坚决地拨开了她遮挡脸庞的胳膊,孤注一掷与她目光交汇着,喃喃低语近乎哀求。那张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寡淡面容,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惴惴不安,单薄高瘦的身躯低到尘埃里,脆弱得仓皇。
于清琢深望他良久,眼中泪水早已干涸,只剩睫毛还悬着几绺潮湿。她曾经对王蒲忱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他似乎永远高高在上胸怀全局、永远冷静沉湛智谋深远,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才施施然慢声细语跟自己解释。他们争吵过、冷战过,但每次都只能暂时搁置,在其他事情上几乎有求必应的王蒲忱对这一点固执得几乎没有道理。现在于清琢终于明白,这是他为数不多的骄傲。如今面具揭开、神祇陨落,自己只要稍一松手,就能任他孤身坠下无间轮回。
于清琢哀哀长叹一口气,拂去脸颊残留的泪痕,问道:
“你把静绮埋到哪里了?”
“……房山。”
很多事情到最后无非就是求一个眼见为实,可邹静绮无论生死都是麻烦。在北平,如果想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就再也找不到比这片满布地雷的国共缓冲区更好的销金窟了。
王蒲忱全身血液在这一刻通通停止运转,得而复失的万念俱灰,让他心里刚刚燃起的希冀火苗刹那间又一败涂地。他认命似的闭上眼,彻底放弃了抵抗。
“王蒲忱,你混账!”
于清琢霍然起身,难以置信地呆望着王蒲忱,然后竭尽全力甩过去一道响亮耳光。王蒲忱没有闪避,只是鼓着嘴,把咳意混合着血沫一同默然吞咽回去。这一巴掌劲道之重,甚至让他左耳出现了瞬间的失聪。于清琢的太阳穴此时也嗡鸣得厉害,张姝软软糯糯的稚嫩笑语忽然毫无征兆地填满了耳膜,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却又蓦地出现了邹静绮血肉模糊的半截衣袖。
啪——
又是一记不亚于刚才的响亮耳光。不同的是,这次,她打在了自己脸上。
“清琢!”
王蒲忱神情陡然剧变,急忙去揩于清琢嘴角渗出的血痕。这时才发现,自己指尖冰凉,而且抖得厉害。明明已经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准备,却听见那道光在说,我陪你。无数细碎而复杂的情绪瞬间从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源源不断倾泻而出,原来,他比想象中的自己还要不堪一击。
忽然,他感到掌缘传来一排碾压绞痛,随即肌肉因为条件反射而紧握成拳。但痛感不仅没有消退反而越来越深,低头去看,竟是于清琢狠狠咬在了上面,好像要化身为一柄利斧,一凿一划,把这腔恨意一直刻到他心底,不腐不朽、时念时新。
不,比起恨意,或许更像祭奠。
已经分不清究竟是手疼还是心疼,王蒲忱的视线被眼底氤氲的雾气缭绕得一片模糊,一双薄唇被他紧抿得几乎没有了血色。在被啮咬的痛感已经接近麻木的时候,于清琢终于松了口,带着齿间残存的血迹、穿透层层阻隔凝望着他。
“哪有什么清琢……我和你,都是一滩烂泥。”
最后一句话,是在最初构思的时候就想好的。爱之于他们,是救赎,也是沉沦。
特别感谢看到这里的你,希望大家可以多多留言评论,感谢感谢,鞠躬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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