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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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七年，公元1938年，江西南昌。
铃铃铃——
郊外一幢红墙绿瓦的洋房公馆里，急促的电话声此起彼伏，扰乱了初春的草长莺飞。
这是忠义救国军驻赣办事处大楼，一层是行动组值班室，墙边摆着一台收音机，里面不时传出女主播甜美却聒噪的嗓音，不断重复着昨晚发生的军用物资专列被蓄意炸毁的新闻，而来来往往的行动组员则正根据现场同事发来的电文紧张更新着今天各文化团体的抗议情况。
“请局长放心，蒲忱一定尽快查明真相，稳定民众情绪，绝不让赤党利用这个机会浑水摸鱼。”
位于二层的监听室被厚重的双侧隔音铁门与外界分离，里面空间其实并不狭小，但因为所有窗帘都被小心遮上的缘故，在降暑冰块缭绕的雾气里显得分外阴森。办事处主任王蒲忱修长的手指交握在听筒上，神情恭肃的听着电话另一端的训示，忽然双腿一碰，颀长的身体挺得笔直：
“是，局长，蒲忱明白。”
待到另一端已经完全没有人语，只剩下嘀嘀的忙音，王蒲忱这才双手小心翼翼的把话筒轻拿轻放回原位，转向仍在旁边记录电文的行动组长兼副主任唐文理：
“唐副主任，黄皮子还是联络不上么？”
“一直就没有消息。”
唐文理一把扯下耳麦重重摔在面前的桌案上，用日语狠狠咒骂了一句“ちくしゅう（畜生）！”竟并不怎么正面理会自己的顶头上司王蒲忱。诚然，他年纪要稍长一些，而且有着特工人员典型的精壮身材，还曾经去日本留过学，有知识有胆量，在军统前身力行社特务处就战绩彪炳，现在更是一直担负着与埋伏在日本特务组织特高课的卧底线人单线联系的重任，当然不会把这么一个病恹恹的空降兵放在眼里。
“一整列军需物资专车被炸，居然从头到尾半点风声都没有，现在出了事更是不知道人哪里去了！我看那丫头要么是投敌了，要么，嘿嘿，就是特么死了！”
监听室顿时变得一片寂静，大家都知道唐文理的同胞兄弟就在江西前线，此时战事正紧，物资本就紧凑，还发生了这种事，简直就是在加速将士的死亡。
可虽然都是这样想着，但也知道唐副主任一贯作风铁血硬朗，最瞧不上这些怜悯同情，所以只互相悄悄对望一眼，偷偷带着些许关切朝他窥探几次。
王蒲忱也将目光定在他身上，但其中既没有怜悯同情，也没有刻意隐藏，更没有被下属无视后的气急败坏，淡然无波的秀狭眉眼难知如阴，漏不出心湖的半点波澜，但语气却瞬间变得和蔼温绵起来，替正要出去的唐文理推开了隔音铁门：
“唐副主任先别着急……”
“娘希匹！什么文化团体，要老子说，统统都特么是赤党！”
刚转过屏风，还没走出机要秘书室，王蒲忱微弱的劝慰就被外面传来的一声粗着嗓子的大喊彻底淹没。昨天发生专列被炸事故后，他连夜接到任命奔赴江西履任，除了这些忠义救国军的同僚，还没来得及拜会驻守在南昌的军方人物，却不想今天对方倒是先找上门来了。
“是守备司令部的赵自诚师长。”
唐文理扶着栏杆朝楼下探身望了一眼说道，王蒲忱蹙了蹙淡眉，垂眸稍作思忖，有些刻意的欠了欠身，引出胸中积压的一阵闷咳，然后就在这咳嗽中不紧不慢的举步走下楼梯。
赵自诚大大咧咧的坐在前厅椅子上，早有机灵人给他倒了杯水，此刻已是一仰脖牛饮而尽，用袖口抹了抹嘴角。他满脸胡茬，身材魁梧健硕，肩上两颗星赫然醒目，显得极度强横。
“哎，唐副主任！”
他先跟唐文理打了个招呼，随即看到了走在后面的王蒲忱：
“噢，这位就是重庆派来的王少将吧？久仰。”
赵自诚不由分说就上前一步拽过王蒲忱的手狠狠一握，只觉这手指有些过于细长柔软，不像是常年持枪，倒更像是常年拿粉笔。早就听闻这次空降主任是师范学校出身，果然名不虚传。
“哪里哪里，赵师长太客气了。”
王蒲忱不露声色的抽回右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将他带进了楼梯下面的会客室。赵自诚也不客气，刚进门就叉着两条腿往沙发里一坐，愤愤说道：
“这鬼差事老子明儿是不干了！又不能杀人，又不能抓人，那还要我们守备司令部干什么？！”
“赵师长辛苦。来，抽根烟消消火。”
王蒲忱陪着笑脸，举起火柴盒朝内轻轻一划，燃起一道光亮，双手挡着根本不存在的微风，把这点星火捧送到赵自诚面前。赵自诚大手一挥接过烟卷，呜达呜达抽了起来，忽然想到什么，转头定睛瞅了王蒲忱一阵，脸上挂起一丝不怀好意的嘲讽笑意：
“王主任是肚子里有墨水的，对付学生比我有经验。又是军统的人，对付赤党也比我有经验，不如明天就劳烦你的大驾吧！抓几个赤党回来给戴局长看看，也是脸上有光啊！”
王蒲忱低敛的眼睑悄然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薄怒，如今军统已经没人敢再拿他的资历说三道四，不料在这里却又被提了出来。而且守备司令部想公然违抗中央政府不许抓捕进步学生的规定，还要让忠义救国军背黑锅，这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他给自己也点上了一支烟，细长的手指悠悠晃动着火柴，划出一道蓝色的磷光，待到抬起头来，仍旧是那副谦卑模样：
“要说带几个行动组的弟兄去帮衬一下赵师长，那本就是蒲忱应做的，咳咳……”
他忽然弓身咳嗽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方手绢挡在嘴边，停顿了好久才继续说道：
“但说到抓人，我们忠义救国军没接到这方面指示，实在不方便越权处理。要不赵师长回去请示一下上官军长，出一道手谕，这样日后委员长问起来，我们戴局长也好交代。”
“这……就不用劳烦上官军长了吧，闹到委员长那里更是没有必要。”
赵自诚的语气顿时就软了下来，坐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吸着闷烟，吐着烟圈不说话。王蒲忱也不着急，勾起手指掸掉一节烟灰，呼出一口长长的雾气，无限悠然自得。
“王主任，你是没看见那帮学生是怎么闹的！”
待到抽完了一支烟再次开口的时候，赵自诚的语气明显客气了许多，他朝王蒲忱的位置挪近了一些，把烟头扔进桌案上的烟灰缸：
“尤其是女子师范那个叫于清琢的臭娘们儿，在那跟我讲什么德先生赛先生。当时就想告诉她，不管是手里这把枪还是腰底下这把枪，老子要开火从来就不用哪个先生来教！”
赵自诚说到兴头上，重重拍了拍桌子，发出一声震天巨响。
“要我说，那家伙肯定就是赤党！王主任，你就听我的，明天先把她逮了，准没错！”
似乎又被手中的烟呛到，王蒲忱弯下腰十分剧烈的咳嗽起来，而某些漫不经心的记忆却霎时涌入脑海：那年热到会中暑的盛夏，以及那位照片里抵着军刀的军装少女。
同盟会元老的侄女会是赤党么？看来，无论如何，是真有必要去见一见这个于清琢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